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6期 ID: 148511

[ 高一璟 文选 ]   

梦话连篇

◇ 高一璟

  摘 要:《释梦》是世界上第一部以科学方法来分析研究“梦”的著作,也是弗洛伊德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通过对《释梦》一书的透析,笔者发现,书中有大量观点可以用来说明梦和语言之间存在着关联,而这种关联就体现在梦和语言都具有象征性、模糊性,以及语言在解释梦时的能产性。
  关键词:梦 语言 象征性 模糊性 语言的能产性
  
  梦是人在睡眠时产生想象的影像、声音、思考或感觉,乃是一种心理的现象,因此,梦就成了精神分析的对象;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思维工具和交际工具,乃是一种社会现象,语言则是语言学研究的对象。
  梦和语言,前者是心理学概念,后者是语言学的概念,二者大相径庭,找出它们的共同点被认为是困难的。
  然而,弗洛伊德认为,“梦的工作处理梦中相反意念的方法,幸而在语言发展上可以找到类比”[1],瑞士著名语言学家索绪尔也在其著作《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表明:“语言中的一切,包括它的物质和机械的表现,比如声音的变化,归根到底都是心理的。”[2]可见,梦和语言存在着关联,我们能够将二者联系起来并加以分析。
  一、梦和语言的象征性
  (一)梦的显意、隐念和语言能指、所指的关系
  弗洛伊德指出,任何梦都可分析为显意和隐念。显意,指梦的表面现象,是指那些人们能记忆并描述出来的内容,即一个化装的替代物;隐念,是指梦的本质内容,即真实的意思。这里用一个比喻来说明梦的显意和隐念之间的关系:显意好似一个假面具,而隐念则是假面具所掩盖的真实欲望。梦的显意是隐念经过凝缩后的产物,因此,显意简短、贫乏、内容精练,隐念则范围广泛、内容丰富得多。
  语言是一种符号,符号包含了形式和意义两个方面。形式是人们的感官可以感知的,即语言的能指(语言文字的声音、形象);意义是形象所代表的事物,即语言的所指(语言的意义本身)。
  从梦的显意和隐念,语言的能指和所指的定义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两对概念的相似之处——梦的显意和语言的能指都是显示的事物;梦的隐念和语言的所指都是被代表的事物。
  根据以上的观点,把梦的显意转化为语言的能指,把隐念转化为所指,则更为直观。如果一个梦写出来只有半页纸(记录梦的文字——能指),则对梦的隐念的解析(梦的真实含义——所指)所占的篇幅可达六、八以至几十倍。为了达到目的,笔者确实有必要用两个例子来证明。
  梦的内容: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说明有毫无意义的梦的存在。这个梦很简单,只不过是我看见给你用草莓做早餐。’她丈夫笑着说:‘你好像是忘了,草莓是我唯一不吃的一种水果。’”[3]
  “隋文帝未贵时,常舟行江中。夜泊中,梦无左手。及觉,甚恶之。及登岸,诣一草庵。中有一老僧,道极高。具以梦告之。僧起贺曰:“无左手者,独拳也。当为天子。”(唐·李亢《独异志》)
  梦的分析:两个梦例的特色是它们的显意(能指)都包含着弗洛伊德所说的“颠倒元素”,即显意(能指)所呈现的不是隐念(所指)想表达的,它们是相反的。梦例1中女人梦到给她的丈夫用草莓做早餐,而事实是她的丈夫不吃草莓;梦例2中杨坚梦见失去左手,本应是凶兆,但最终他却登上皇位。那么,用草莓做早餐和失去手臂就是两个“颠倒元素”。
  梦的象征:梦例1中“给你用草莓做早餐”很明显是象征性的,经过弗罗姆的解释,我们知道它象征了这个女人的挫折性人格,即喜欢给别人他们无法接受的东西。梦例2中“梦无左手”象征着独拳(权),暗示了杨坚必定会成为天子。
  “颠倒或事物转向反面是梦的工作最喜爱使用的表现方法之一,也是应用得最广泛的方法之一”[4],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梦的这种“颠倒元素”是普遍存在的。如果我们企图按照显意(能指)的画面价值去破译这两个梦的话,显然会误入歧途,再次把它们归为荒唐且毫无意义中,积极的做法是按照“颠倒元素”的象征意义去破译,这样才能得出正确的判断。
  (二)梦的象征语言的使用:以《释梦》和《高唐赋》为例
  我们已经知道梦的显意(能指)本身就是梦的隐念(所指)的象征,梦就是利用这种象征关系来掩盖其梦念的,而对梦做出解释的语言也经常是象征的。
  中国的“梦书”里有大量利用象征来表示性材料的现象,这类现象和《释梦》中所阐释的“梦是欲望的满足”是统一的,即东方和西方在如何表现性欲象征的倾向上是高度一致的。笔者仍然用两个例子加以说明:
  《高唐赋》中写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在这个梦中,述梦者以巫山云雨为整体性象征,夸张而热烈地描述了国王和女神的交媾过程,从此“巫山云雨”成为男女交合的隐喻性代码。时至今日,人们仍以“巫山云雨”来形容男女之事。
  “梦中诸多风景,特别其中有桥梁和长满丛树的小山,明显的是描绘生殖器”[5]、“女性生殖器可喻为风景,高山巨石为男性生殖器的象征”[6],无独有偶,弗洛伊德也分别用风景、高山来喻男、女生殖器。
  以上两个梦例说明性的动作的代替物在不同的语言中是极为相似的,这是由于性的需要在语言的起源和发展上占有极重要的地位。正是因为道德感的约束,人们才不约而同地将原有的本能冲动、欲望转向崇高的目标或方向(风景、山川的使用)。
  二、梦和语言的模糊性
  (一)梦和语言的模糊性
  语言的模糊性(fuzziness)是人类语言的基本特性之一,指语言现象中类属边界不确定的特性。我们在日常言语活动中所使用的大量的词都是模糊的,不能精确地确定其外延所指,例如,“少年”、“青年”、“中年”、“老年”;“高”、“矮”、“胖”、“瘦”、“大”、“小”等等。
  梦的模糊性表现在当梦处理对立和矛盾时,它干脆置之不理。就梦来说,梦内没有否定的代表。例如,梦中出现“或者请你闭上眼睛,或者请你假装未看见”时,梦倾向于把它们表现为同一事物,于是就形成了模棱两可的梦念。
  梦和语言的模糊性是否可以关联?我们试用例子来证明:
  某人在复述一个梦时,说到:“它或者是一间起居室或者是一所花园。”“或者……或者……”就是被用来表示梦元素本身的模糊性,花园和起居室本身是对立的,是一者就不可能是另一者,而梦的工作却把它们合为统一体。
  英语中有一个单词“without”,原来兼有正、反二义,现在则只用以表示否定之义。但是“with”,则不仅有“偕同”之意,而且有“剥夺”之意。“withdraw(取消)”、“withhold(阻止)”即是如此。汉语的模糊性更为明显,譬如汉语里有一句俗话说“少见多怪”,其意可表示为:“一个人所见愈少,则其所怪愈多”,也可表示为:“见识少的人便不免多所惊怪。”
  梦和语言将两个对立或矛盾的事物混而为一,乍一看来,并不能决定它们到底是正面还是反面的意义。我们应该承认,梦和语言的模糊特性是可以关联的,这一模糊性应该被认为是梦和语言的通性。
  (二)梦和语言的模糊性承担着自我保护功能
  众所周知,生物界有一种天然的自我保护意识和行动,语言的使用也不例外。在人们的日常交际中,由于信息不足、对客观事物认识不清等原因,谈话者通过使用模糊语言,使自己不会把话“说过了头”或是“太绝对”,免于产生对自己不利的局面。比如:当一个人说外面出太阳了,听话者除了接受“出太阳”这个客观存在以外,在大多数情况下,他还会带上太阳伞外出。正是由于语言的这种功能,说话者在交际中才会有意识地淡化自己所说话语的真实性主张,而采取使用模糊语言的交际策略。这样就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自我、避免了风险、规避了责任。
  弗洛伊德将神经症患者作为自己研究的主要对象,因此《释梦》一书所记述的大部分梦例属于这些患者,其中包括了旷野恐惧症患者、癔症患者、强迫性神经症患者等等,而这些患者的梦的内容多数来源于性生活和痛苦的情绪。当他们向心理医生讲述梦的时候,往往回避掉能够唤起痛苦感情的梦的记忆,因为每个人都有一些欲望不愿对别人明言,甚至自己都不愿承认,尤其是神经症患者。对某些梦的记忆产生抵触情绪是由于患者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他们不希望别人提及或讨论一些问题,于是就处于抵抗的状态。例如一个受虐狂的梦,他的梦包括了以下三个部分:“1.他的哥哥正拿他打趣。2.两个成人同性恋似的互相抚摸。3.他的哥哥卖掉了他正要经营的商行。”[7]他从梦中醒来,内心充满了痛苦,开始复述时跳过了第二个内容,在医生的反复引导下才将这个梦念补充完整。从这个例子我们就能看出,神经症患者具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梦和语言的模糊性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二者的模糊性在特定的场合下能够相互关联。当然,认识了梦和语言的模糊性以后,我们还要很好地加以利用,使之更好地为梦的语言服务,以实现的释梦成功。
  三、释梦时语言的能产性
  (一)语言的能产性
  叶蜚声和徐通锵先生在《语言学纲要》中对语言的能产性作了解释:“语言的能产性,也称创造性或开放性,是指人们总是能够运用有限的语言手段通过替换和组合创造出新的话语来。”以汉语为例,2010年开始网络中相继出现的“给力”、“败”、“神马”、“围脖”、“萌”等流行语,很好地说明了语言的能产性。语言的这种特性折射出时代的发展和变迁,同时也表明了语言的日益丰富和多样化。通过有限的语言手段创造出来的新词又极大地丰富了语言词汇系统,使得人类的语言向着生存和进化的方向发展。
  (二)梦念的多重性决定释梦时语言的能产性
  根据弗洛伊德在《释梦》中的观点,梦念的多重决定性是指:“梦内容的每一个元素在梦念中可以出现许多次”,他列举了著名的“植物学论著的梦”来证明梦的这个基本原则——梦的多重决定性。在这个梦中“植物学”和“论著”多次出现,是因为它们具有与大量梦念的丰富联系,使得无数的梦念都汇集于此。当弗洛伊德每次提到“植物学”和“论著”时,他总是能通过联想建立一条通路,把深有意义的精神事件联系起来。比如,他由“植物学”牵涉到某位教授,进而联想到教授妻子的动人容貌,又从教授妻子的样貌想到他以前的病人。此外,“植物学”还使弗洛伊德回忆起中学时代的一个插曲和大学的一次考试。上述对“植物学”的初步探究再次证明了弗洛伊德有关梦的多重性的观点。
  梦的多重性决定了语言的能产性。由于梦内容的每一个元素都会多次出现,在释梦时语言就随着这种“多次”而变得丰富,因为语言必须观照到梦的每个元素,为它们做出正确的解释。在处理词汇和名称时,梦有其独特的组合方式,梦可以产生出最有趣的和最古怪的新词,而这些新词就是通过释梦的语言而记录下来的。笔者使用《释梦》的例子对这种观点进行解释:
  “我的一位女病人告诉我一个短梦……结尾将以一般的……一种玉蜀黍粥‘Maistollmvtz’为结果……经过分析,这个词可以分为‘Mais(玉米)’,‘toll(疯狂)’,mannstoll(慕男狂)和Olmvtz(奥尔缪兹)。”[8]
  这个大杂烩似的单词属于有趣而又古怪的新词,它是语言经过替换和组合而生成的产物,其中的每一个字母都可以引申出一大串思想和联想。通过这个例子我们知道梦中的词汇和名称往往由回忆起的语言拼凑而成,而这种回忆起的语言又具有能产性,它可以稍加移置就创造出大量新词,新词可表达几种概念,或一种与原义完全不同的意义。梦的多重性就决定了梦的语言的能产性,而语言创造的词语所表达的意义则暗指梦本身的原始意义。
  四、结语
  梦和语言并不是两个毫无牵连的概念,它们是可以进行类比的。弗洛伊德也曾经试图在汉语内求得和梦相类似的东西,而且他的这种努力也获得了成功,实际上,他对梦的了解正是通过语言的研究才得以达到一个新的高度的。我们当然应该认识到,就梦而言,起初虽然似乎极度杂乱而不可理解,但要在梦内指出这些事实,则必须和语言进行联系,用语言的手段去理解梦的真正欲望,用语言的手段去还原真实的梦念,用语言的手段对梦做出正确的判断。假使我们记得梦和语言如何相似,便可相信梦和语言都具有象征性、模糊性,梦和语言的能产性也是由于梦在起作用。
  
  注释:
  [1][6]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135页,第118页。
  [2]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27页。
  [3]埃里希·弗罗姆:《被遗忘的语言》,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01页。
  [4][5][7][8]弗洛伊德:《释梦》,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327页,第356页,第157页,第297页。
  参考文献:
  [1]弗洛伊德.释梦[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2]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3]埃里希·弗罗姆.被遗忘的语言[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7.
  [4]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5]潘炳信,付天军.模糊语言的交际功能浅析[J].河北师范大学学报,2005,(6).
  
  (高一璟 成都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610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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