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香玉》是《聊斋志异》中的名篇,蒲松龄在文本中描写了两个世界,一个是理想世界,一个是现实世界,而这两个世界又是互相冲突的,两者的冲突却反映了蒲松龄的情感追求和价值取向。
关键词:理想世界 现实世界 冲突
蒲松龄一生郁郁不得志,遂浮白载笔、集腋成裘,在荧荧昏灯之下写就了孤愤之书《聊斋志异》。自序曰:“才非干宝,雅好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知我者,岂在青林黑塞间乎!”他在这些花妖狐魅、鬼怪神仙的故事中倾注了自己对人生、对社会的美好期望。《香玉》就是其中的一篇,作者以至情之笔塑造了一个空灵和谐的世界,却最终又用现实打破了美好,从而形成两个对立的世界。这种对立交相辉映,让读者为其中的感情而动容。
一、内部的和谐世界
《香玉》叙及的是花仙与书生的故事,胶州黄生,在崂山下清宫读书,观中有耐冬高二丈、牡丹高丈余,分别是绛雪、香玉二花仙。作者在这篇故事里大费笔墨,描绘了一个空灵和谐的世界。
从人与花来看,人花自然相处。书生舍读下清宫,和喧尘俗世是隔绝的。在这安静的下清宫里,花儿自由地绽放。耐冬能长至二丈高,大数十围;牡丹高丈余,每开花时,璀璨似锦。当牡丹花化作香玉仙子时,黄生得知她为道士闭置,遂愿相救,而香玉答曰:“不必,彼亦未敢相逼。”足见,山中道士对牡丹还是很爱护的,所以牡丹才能袅袅婷婷地灿烂盛开。
从人与人来看,无论是男女之间还是女性与女性之间,都是友好相处。蒲松龄是一位有着双美情结的作家,在这些聊斋故事中,作者往往安置两位女性形象,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二女共侍一夫。但是《香玉》这则故事略有不同,虽是双美,却不是书生的妻妾。双美虽不与书生都有肌肤之欢,可感情深挚,最后同生同死。
黄生在房内读书,见窗外有女郎素衣掩映花间。花儿娇媚,愈发显得女子之飘渺出尘。后素衣女子又偕红裳者共同出游,但见袖裙飘拂,香风洋溢。这两位女子,一为香玉、一为绛雪。黄生自睹女子绝代佳容后,爱慕弥切,因而题诗树下,感动了香玉。二人酬诗互往,常常幽会,感情愈加坚贞。等到黄生知晓香玉为白牡丹花后,毫不介怀,反而为其死痛哭流涕,作哭花诗50首来悼念。这种真挚的感情,打动了花神,遂许诺让香玉重生下清宫,二人遂可再结良缘。而黄生死后,化为牡丹下的赤芽,高数尺而不开花。黄生与香玉虽为一人一花,可这种对爱情的珍重,令人为花伤,花为人活,情之所钟,正在此辈。
如果说,黄生与香玉之间的感情是爱情的话,那么,绛雪与黄生之间则是友情。当香玉死后,黄生日日为之哀悼,绛雪则姗然而至,鼓励安慰他。黄生想求狎时,绛雪则曰:“相见之欢,何必在此。”黄生每寂寥无助之时,绛雪时或一至,与之宴会酬唱。这令黄生不得不感叹:“香玉吾爱妻,绛雪吾良友也。”
绛雪不仅是黄生的良友,也是香玉的良友。同为花仙,两人有着共同的生活经历,香玉常以姊姊呼之,而绛雪也确如姐姐般照顾香玉,有求必应,毫无妒忌之意。二人性格一冷一热,互补互助。但明伦眉批曰:“香玉之热,绛雪之冷,一则情浓,一则情淡:浓者必多欲而散,散而可使复聚,情之所以不死也;淡者能寡欲而多疏,疏则可以守常,情之所以有节也。”无论情浓还是情淡,归而言之,维系在二花仙之间的是一种美好的感情,至情至性,晶莹剔透。
在蒲松龄的笔下,《香玉》创造的内部世界是空灵而静谧的,是作者的文学想象。到处充满的是“情”,有男女之间深重的感情,有朋友之间不弃的友情。而这一切,发生在环境清幽的下清宫,发生在花与人、花与花之间,令人似入天外仙境,恍惚不在尘世中。可蒲松龄是现实的,所以他又以现实之笔刻画了《香玉》的外部世界。
二、外部的现实世界
这个优美的故事不是发生在天上,只是出现在崂山的下清宫中而已,这个世俗的场所注定了美好的事物只能是昙花一现。白牡丹开放在宫中,璀璨非常,自然能吸引很多人前来观赏。其中不乏豪奢的贵族子弟,他们见到美好之物,免不了有据为己有的想法。白牡丹就这样被即墨县蓝公子看中了,被其移植而去。结果,因为水土不服,白牡丹枯死在蓝家,香玉就从花仙变成了花鬼,飘飘渺渺无所归依。
如果硬要把蓝公子看成社会恶势力的代表,认为是“可惜爱花人去后,妒花风雨便猖狂”(清·吕湛恩《详注聊斋志异图咏》)稍稍有些失当。蓝公子的移花,不能就认作是残害牡丹花,只因他爱花,遂想据为己有。将白牡丹搬至家中,朝夕可赏。白牡丹生在下清宫中,灿烂开无主,即是不被蓝生看中,也有可能为青生、白生等看中,也会遭逢这样的命运。真正残害花朵的人,应该是像《灌园叟晚逢仙女》中的恶绅一样,因赏花不遂,便将满园花花草草践踏至尽。
除了白牡丹被挖走,耐冬也差点被砍伐。道观要建屋宇,发现耐冬树有阻碍,便想将其砍掉,幸亏黄生劝阻,耐冬树才得幸免。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对待自然植物,虽然也会有爱护,但是不会把它们当成人类一样来看待,所以,当自己的利益得到满足时,植物便会受到伤害。
那么,在世人伤害植物的举动中,黄生死后所化的牡丹下赤芽被无知道士砍斫,无疑是最令人痛心的。香雪重生后,三人诗酒唱和,欢聚数十年。后黄生病死,生曰死后变为牡丹下赤芽,并和老道士说他日牡丹下绽放赤芽,一放五叶者就是我。结果牡丹下真有肥芽生长,并且是五叶,老道士常常灌溉,仔细照顾。只是赤芽从来不开花,老道士死后,弟子无知,便将它砍斫而去。结果,“白牡丹憔悴死;无何,耐冬亦死。”
王国维在分析《红楼梦》的悲剧性时,曾采用叔本华的三种悲剧说,其中第三种是:“由剧中之人物之位置及关系而不得不然者,非必有蛇蝎之性质与意外之变故也,但由普通之人物、普通之境遇逼之”,这种悲剧是最令人痛心的,因为“彼示人生最大之不幸非例外之事,而人生之所固有故也。”《香玉》的外部现实世界也造就了这种悲剧,外人无从知晓黄生、香玉和绛雪之间的感情。尤其是黄生死后化作的赤芽,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不开花的牡丹赤芽,空长枝叶,从不开花,何必珍惜,因此就将它砍伐,亦是人情所在。这种通常人情,造成了悲剧结局,赤芽一死,牡丹就憔悴而亡,而耐冬也紧随其后。三人情深,生死相随。
蒲松龄生于混沌的现世,于是,在自己的作品中勾勒出人生的美好理想。但他又是清醒的作家,所以他又用现实之笔,不紧不慢地叙述美是如何无辜地被破坏,从而让读者更加珍惜作品中的“情”。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更加凸显了“情”的珍贵。
参考文献:
[1]蒲松龄:聊斋志异[M].北京:中华书局,1962.
[2]王国维:红楼梦评论[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3]但明伦:评聊斋志异[M].济南:齐鲁书社,1994.
(王栋仁 安徽省桐城中学 231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