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6期 ID: 148440

[ 刘园园 文选 ]   

《哀江头》《长恨歌》之比较

◇ 刘园园

  摘 要:作为同是以杨贵妃、唐明皇悲剧故事为题材的诗歌,《哀江头》与《长恨歌》有着诸多关联,但是其在写作背景、对事情的观点和创作动机方面有着各自的处理方式,也正因此而形成了各自独特的艺术特色。
  关键词:《哀江头》 《长恨歌》 比较
  
  “《哀江头》即长恨歌也”(《杜诗详注》仇占鳌),苏辙曾经给予它这样的评价,然而口气之肯定不免让人生疑,两位作者在古典诗歌发展中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但历来人们对此二人诗歌风格描述迥异:杜甫的沉郁顿挫、“无一字无来处”与“元轻白俗”的风格明显不相近。苏辙之所以做出这样的评价,大概是因两诗中有相同的内容,都写到了杨贵妃、唐明皇之悲剧。
  在此之后,南宋张戒,清代翁方纲、钱谦益、黄生等人也都对此二诗做过评析。所褒所贬,各有其理。但是李杨的悲剧故事广为流传,在当时就已成为坊间奇闻,后代文人墨客、民间传说,各种创作屡见不鲜,为何人们唯独喜将此二者放在一起比较呢?
  可见,二诗所写内容不是重点,它只是一个关联,对于同样的题材,两位诗人的不同风格与不同处理,才是最吸引人之处。那么到底有何不同,以及产生的原因是什么呢?笔者就个人读后之感,做一粗浅分析。
  首先,从背景谈起。《哀江头》作于至德二年,也就是公元757年春天,此时杜甫身陷叛军阵中。唐玄宗天宝十五年(756)七月,安禄山攻陷长安,肃宗在灵武即位,改元至德。杜甫在投奔灵武途中,被叛军掳至长安。次年写下此诗,旨在哀悼贵妃之死,因不敢直言,故借当年行幸江头为题。《长恨歌》写作的时代背景是在唐宪宗元和元年(806)十二月,白居易任盩厔(今陕西周至县)县尉时,与友人陈鸿、王质夫同游仙游寺,谈起50多年前的“天宝遗事”(唐玄宗和杨贵妃的故事),根据王质夫的提议,白氏写了这篇《长恨歌》,陈鸿写了传奇小说《长恨歌传》。
  从时间年代上看,杜甫的《长恨歌》写于悲剧发生的几年后,相距事件发生的时间不久;而白氏的则写于事件发生的50年后。时间上的差距,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诗歌基调的差异。因时代的不同,人们对同一历史事件的看法与评价必然有很大差异:杜诗字字颤人心,哀痛难抑;而白诗则词繁意美,情虽感人,但不至于哀痛,反倒有些凄美。这一点其实不难理解,杜甫当时羁旅长安深陷叛乱之中,曾亲眼目睹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场景。他偷偷到曲江抚今追昔,诗人的敏感和压抑,让他极其渴望宣泄出内心的巨大悲愤和哀伤,可面对昔日风景,他只能吞声忍泣。破败的宫殿、萧肃的场景,不由得让他想起了杨贵妃得宠时的盛况。我们知道杜甫对杨氏家族的人一向是痛斥的,之前在《丽人行》中对其充满批评和讽刺,杜甫认为杨氏家族干政祸国,对此极为愤怒。但是《哀江头》中却没有了这种情绪,一个“哀”字瞬间弱化了谴责的声音,“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的痛惜之情跃然纸上。一向被认为祸国殃民的刽子手,国破家亡之后竟得到谅解了吗?
  没有。杜甫一直持有女色祸国的封建观点,在他的很多作品中都清晰地表达了这一点;但是同时他又有绝对的忠君思想,他可以严厉地斥责杨贵妃,却不会批评玄宗,只是寄予希望。杜甫知道皇帝昏庸贪恋美色使政事衰败,但即使对皇帝有千般不满,想到佳人惨逝,成为战争的牺牲者;想到纵然贵为皇妃,依然无法自保;想到皇族的最后威严已荡然无存;从同是战争受害者的角度出发,他是发自内心的同情杨贵妃。也许他并不是专程来此地悼念,但此刻他的哀悼之情一定是真诚的。
  再看白氏。“元和元年(宪宗元和元年丙戌806,在长安,罢校书郎)与元稹居华阳观,闭户累月,揣摩时事,成《策林》七十五篇。四月,应才识兼茂明与体用科……居易以对策语直,入第四等(乙等)同月二十八日,授盩厔县尉。七月,权摄昭应事。秋,使骆口驿。在盩厔识陈鸿、王质夫,时相唱和。十二月,与陈鸿、王质夫同游仙游寺,作《长恨歌》。”
  此时安史之乱的伤痛已渐渐淡去,虽然没有了盛唐的宏大气象,但上至皇族下至百姓,都希望过上平稳的生活。白居易一向是忠心为国的栋梁,虽然官路坎坷,可是从不放弃。当他再一次用自己的才识考取官职,恰好到陕西境内任职,同好友游玩时作此篇目。他没有深刻的亡国之痛,又恰好得到皇帝提拔,心情一定不会太差,或者说应该是充满希望的。因此,整篇读来回旋曲折、婉转动人,读者看到的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后代的评论家也说到诗人借古讽今,谴责唐明皇荒淫导致安史之乱,以垂诫后世君主。但是在距离白居易创作这首诗一千多年后的现代,大部分人会觉得这首诗最闪光的还是诗歌里的爱情故事,“渔阳鼙鼓”、“回看血泪相和流”,仿佛只是作为悲剧的衬托。大概在中国传统诗歌中,将叙事与抒情结合得如此细腻、高妙的也未有能出其右者。我们沉浸在听故事的趣味与感动中,我们也不是帝王,其中劝谏反省之用心,相对杜甫削弱了不少。陈寅恪就认为“其史才议论已别见于陈鸿传文之内,歌中自不涉及。而详悉叙写燕昵之私,正是言情小说文体所应尔,而为元、白所擅长者”。
  而在讽谏方面,他和杜甫也是有着很多不同的:杜甫将失败的主要原因归咎于贵妃和外戚,认为自己受过皇恩,所以针对皇帝几乎没有什么明确犀利的言辞;由于安史之乱已成为历史,白居易可以大胆地评说玄宗,正如陈鸿所说:“意者不但感其事,亦欲惩尤物窒,乱阶,垂于将来者也。”可知白居易作此诗歌的初衷离不开讽谏。不同的是对于女子的看法。虽然白居易认同女色祸国的观点,但是他也意识到女人也是受害者,认为将罪名完全安在一名女子身上有些偏颇。他同情深宫内的女性,如《上阳白发人》,他开始意识到女性在男权压抑下的悲剧:“生人未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这些都是较杜甫进步之处,也更加具有人性。
  其次,两位诗人的诗歌创作情况,对此事件的观点与作诗动机不同。
  杜甫诗歌风格的“被形成”。古训有“国家不幸诗家幸”,乱世方出好诗人。杜甫一生著作甚丰,但是创作也分高产和低产时期,关于《哀江头》写作的时期,萧涤非曾说:“这一期,虽只有四年,但在杜甫的创作史上却是一个最重要的四年。从作品数量上看,这一期比之长安十年,要多一倍以上,他一共写了二百四十九首诗。从作品的数量看,内容非常充实,并达到了思想性与艺术性的高度统一,在他全部创作中形成一个顶峰。”人一生有坎坷有顺境,我们希望诗人生活平坦,但是震人心魄的诗歌大多是在苦难中写成的。就他个人来讲,无论是对政治的巨大热情,还是携妻子为生计奔波,他最基本的想法就是过上安稳太平的日子。相比之下,他喜欢的一定是“稚子敲针作钓钩,老妻画纸为棋局”,而不是“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
  时代选择了诗人,诗人的话语权就成了一种责任。李白是伟大的诗人,但是在思想上他永远不能超过杜甫:他的愁与叹是为自己,而杜甫是为天下黎民;他没有像杜甫那样深刻地经历战争,没有经历就没有体会。杜甫早年也有一些洒脱、充满朝气的诗篇。但是人生境遇的向下,使他不自觉地拿起笔记录了人生百态,他体会了底层百姓的生活,他用诗歌来控诉和呐喊。或者他天生忧郁和内敛,但是时代和生活赋予了他沉郁顿挫的风格,使他拥有了心怀天下的气魄。创作源于现实,又高于现实,这种无意识的抒发才是最打动人的真情。蚌孕育珍珠,疼彻心扉,却是一种无奈的选择。那些读来使我们潸然泪下的作品,谁知又含着作者的多少血和泪呢?杜甫痛恨逃难的生活,却也只能忍受着、流着泪记录下眼前的一切。正是这痛苦让诗人颠沛早逝,也正是这痛苦才让我们拥有了无比珍贵的精神财富。它为知识分子建造了永远的精神家园,它也让我们这些普通人钦佩杜甫思想的伟大。《新唐书·杜甫传》中记载:“为诗歌,伤时挠溺,情不忘君,人皆怜之。”
  而白居易则不同,他始终在有意地规定和修改着自己的诗歌创作。从读书时起,他就知道“诗可以兴、观、群、怨”。诗歌是他踏入仕途的敲门砖,是他用以实现抱负的工具。他走的是以文学求仕途的道路,从《策林》到《新乐府序》到《与元九书》,对于诗歌的态度,他始终不放松,他“高揭‘文道’之义,将文章与道德仁义和礼乐刑政联系起来,对文章提出‘端教化’、‘通讽谕’的要求……要求文章之作应成为‘救时劝俗之所须者’”。
  对于自己的作品,他也有评价: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作者以为《长恨歌》虽然写了唯美的故事,但是秉持的是“风人之情,美刺之旨”,是自己一直追求的得意之作。诗歌呼出了作者的心声,表达了作者对现实的真实体会。白氏一直希望通过诗歌来劝谏帝王、辅佐朝政,实现开明盛世,因此,即使是在一些日常生活琐事中,他也有意挖掘出深意,或者表达一下内心的期待。
  
  参考文献:
  [1]谢思炜.白居易集综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343.
  [2]萧涤非.杜诗选评[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67.
  [3]欧阳修.新唐书.[EB/OL].http://wenku.baidu.com/view/e236a2254b35eefdc8d333e2.html.
  [4]陈寅恪.元白诗鉴证稿[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刘园园 合肥 安徽大学中文系 467000)
  

《哀江头》《长恨歌》之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