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3期 ID: 148210

[ 潘双林 文选 ]   

“霸蛮”与“殉道”

◇ 潘双林

  摘 要:“霸蛮”精神是湘楚文化的一大特征,“霸蛮”可以视为一种文化人格或者人格文化,它兼有着积极和消极的因子。《屈原列传》中楚怀王的冲动、蛮干、专制是消极的,但在屈原明道、守道、殉道的人生历程中,我们看到的更多是“霸蛮”人格的积极因子,其积极用世、敢于担当、严持操守、坚韧不拔、以身相许、至死不渝的伟大人格,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知识分子成为救国图存、造福民众的民族脊梁。
  关键词:《屈原列传》 屈原 霸蛮人格 殉道精神
  
  楚国作为春秋战国时期的大国和强国之一,在历史长河中创造了灿烂辉煌的文明。楚人“筚路蓝缕”的进取精神和“深固难徙”的爱国情结[1],以及老子、屈原、宋玉、贾谊等一大批名人的浪漫情怀和光辉思想,形成了内蕴丰厚的湘楚文化。
  《屈原列传》中最能体现湘楚文化特色的是“霸蛮”精神。“霸蛮”在湘楚一带有着广泛的文化基础,方言词“霸蛮”在湘方言区使用频率相当高[2],人们常说:“潇湘地,湖南人,霸蛮茶”,易中天教授曾撰文《“霸蛮”与“灵泛”》,说明“霸蛮”精神已经成为湘楚一带的一种文化人格或者人格文化。
  “霸蛮”在湘方言的口语中主要有两层意思:一是指坚决,执拗;二是指勉强。[3]从词典的解释不难看出其有着消极的因子,也有着积极的因子,对“霸蛮”精神不能简单地否定或肯定。
  “霸蛮”精神中包含冲动、蛮干、专制等因素,这些都是有着消极影响的。《屈原列传》中楚怀王的种种行径无不验证了这一点。他一听到上官大夫的谗言,就“怒而疏屈平”,这是自以为是、偏听偏信。被张仪所骗后,“大兴师伐秦”,“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这是头脑发热、专制蛮干。“愿得张仪而甘心焉”“走赵”“竟死于秦而归葬”,这是不知权衡、不会取舍,等等。所有这些都是楚国“日以削,为秦所灭”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笔者以为,《屈原列传》中最能体现“霸蛮”精神的人物当属屈原,其积极影响也是深远的。在屈原由“任”而“疏”,由“黜”而“放流”,最终“自沉”的坎坷人生中,我们看到屈原始终坚守的就是一份知识分子的道义,而在屈原明道、守道、殉道的艰难人生历程中,支撑着他的就是这种“霸蛮”精神。
  
  一、明道——积极用世、敢于担当
  
  “霸蛮”人格的一个文化特质就是积极用世、敢于担当。屈原之所以能够在历史的天空中站成一座丰碑,首先就是他显示了一个知识分子治国谋世的担当精神。屈原凭着“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的文化素养和政治才干,赢得了楚王的信任,担当起富强国家、幸福人民的重任。“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 在外交方针上,屈原主张联齐与强秦对抗;在内政方面,屈原主张“修明法度”、“举贤授能”,实施使国家富强的“美政”。所谓“举贤授能”,就是不分贵贱,把真正有才能的人选拔上来治理国家,反对世卿世禄,限制旧贵族对权位的垄断。所谓“循绳墨而不颇”,就是修明法度,限制旧贵族的种种特权。
  屈原的时代是我国历史上发生空前变革的时代。面对这样一个时代,屈原显示了作为公众知识分子所具备的清醒的头脑、敏锐的目光、改革的胆识,他“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他指出“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之惮殃兮,恐夏舆之败绩”(《离骚》)。正是在这一形势下,“怀王使屈平造为宪令”以挽颓势,以期实现从割据状态到国家统一的过渡,屈原趁势提出了自己的“美政”理想,高唱“来吾导夫先路!”为之奔走呼号。屈原的“美政”虽然与楚国腐朽贵族集团产生了尖锐的对立,但这正体现了他革除弊政的进步要求,体现了公众知识分子的批判和改革精神,公众知识分子所必需的入世和担当精神。试想,一个知识分子,如果没有这种大情怀、大志向、大道义,没有这样一种担当精神,又怎能成为民众的希望、社会的脊梁?
  在中国历史发展的长河中,确实有这么一批和屈原一样的公众知识分子,他们秉持儒家的入世精神,上下求索,鞠躬尽瘁。他们有一颗清醒的头脑,“众人皆醉我独醒”。他们有国家至上的情怀,在国运维艰之时,希望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他们往往是孤独的先知者、先行者、改革者。他们才干卓著,和屈原一样“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但他们往往也和屈原一样,不懂得妥协和等待,不懂得妥协和时机对于改革的重要性,最终导致改革的夭折。晁错如此,刘禹锡如此,王安石亦是如此。
  特别是有清以来,湖南更是出现了各个领域中的社会精英,他们不同于一般的封建官员只知道汲汲于保命、保官。他们居安思危,进言献策,维新、改良、武昌起义、北伐战争……都活跃着湘楚人士的身影。1918年杨昌济在论《湖南人在中国之地位》时曾说:“湘省士风,云兴雷奋,咸、同以还,人才辈出,为各省所难能,古来所未有……自是以来,薪尽火传,绵延不绝。近岁革新运动,湘人靡役不从,舍身殉国,前仆后继,固由山国之人气质刚劲,实亦学风所播,志士朋兴。”[4]
  
  二、守道——严持操守、坚韧不拔
  
  “霸蛮”的另一个文化特质就是严持操守、坚韧不拔。这在屈原身上有着更加鲜明的体现。
  其一,表现为对“美政”理想的执着追求。与之同列的上官大夫“争宠而心害其能”,在楚王面前挑拨离间,致使“王怒而疏屈平。”此后,屈原遭受一连串打击,直至流放。屈原“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返,冀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在《离骚》中更有大量的诗句可以佐证,“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这与儒家的“知其不可而为之”,“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的矢志不渝的理想追求一脉相承。这种“霸蛮”精神为湘楚之人所尊崇光大,演绎了不少传奇佳话:曾国藩一介儒生,从来没有打过仗,却领兵出征,屡败屡战,硬是打出个无湘不成军来;左宗棠抬着棺材进新疆,不向沙俄让寸土;就是王船山居瑶洞四十余年,写成等身著作,没有“霸蛮”精神恐怕也不行。[5]“霸蛮”精神千余年来绵延不绝,到近现代以与中国救亡图存的时势相融激荡,更是大放异彩。
  其二,表现为始终保持知识分子的清高和自律。这在他和渔父的对话中有非常鲜明的体现。“举世皆浊我独清”,“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从上可以看出,屈原的清高思想包含以下三个方面的内容:对崇高的精神境界的执着追求;对荣华富贵的蔑视;对世俗观念的鄙弃。他不随波逐流,不与世俯仰,不向一切黑暗、邪恶、污浊势力低头和妥协,在遭受排挤,身罹迫害的境遇中,仍“怀瑾握瑜”,一心求美,一心向善,严持操守。屈原的这种思想深深地影响了后代的知识分子。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李白“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等都是对这种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他们中一批人成为了中华民族的脊梁,也正是有着这一批知识分子的存在,才推动着社会和历史的进步,彰显着知识和理性的价值、良知和人格的尊严。
  
  三、殉道——以身相许、至死不渝
  
  “霸蛮”文化特质的原始层,就是它带有原始野性的“蛮”。这种“蛮”,就是撞破南墙不回头,表现在屈原身上就是他的以死明志。这正体现了知识分子对理想的执着与殉道精神。
  正是由于屈原“美政”的进步性,以上官大夫靳尚、子兰、郑袖为首的旧势力才竭力地在楚王面前诬陷他,“信而见疑,忠而被谤”,但他“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始终不改心志,最终“怀石自沉汨罗以死”。我们不能简单地用现代人的眼光去要求屈原,批评屈原,说他是泣妇之道,愚忠至死。古代知识分子要想成就自己的理想,实现为国效力的抱负,只能寄希望于明君的赏识,股肱之臣的倚重,屈原的忠君和爱国是统一的。“一篇之中,三致志焉”,正是他的一种强烈的爱国之情的集中体现。而当他的理想不能实现时,以死明志,就成了一种必然选择,“乃作《怀沙》之赋。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体现的正是知识分子为其钟爱的事业而献身的精神。
  屈原“宁赴清流”的殉道精神影响了一代代湘楚志士,到了民族存亡的危急时刻,往往成为他们对生命归宿的文化解读和悲壮追求。谭嗣同、秋瑾、陈天华等等,均是如此。“戊戌变法”失败后,谭嗣同不愿潜逃国外苟且偷生,毅然表示要以自己的鲜血铺平变法之路:“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这种“为变法而流血”的大无畏精神正是屈子人格的传承。1905年12月《马关条约》签定时,陈天华在东京投海身亡。1921年屈原的忌日,易白沙带着对军阀统治的愤恨在航海途中跳海自溺……[6]这种赴死方式,和屈原的“霸蛮”人格一脉相承。
  赴清流自杀自当不足为训,但其爱国思想和殉道精神则值得我们敬仰!尤其在我们这样一个长期以来儒道互补的文化背景中,多数人学会了俯仰得体,出入自如的时候,殉道精神尤显可贵。以自己的肉体作为改革事业的祭品,去警醒、激励后辈勇往直前地开拓未来,这是古今中外一切公众知识分子的可贵品质。正是有了这种殉道精神,才有了科学的发展,民主的进步,文明的跃进。
  荣格先生说,“文化最终的沉淀是人格”。在我们这样一个文化人格逐步被世俗人格取代的转型社会,希望我们在端午的时候还会记起屈原的“霸蛮”人格,想起他的“殉道”精神,给我们这个社会增加一些高贵的因素。
  
  注释:
  [1]潘啸龙:《屈原与楚文化》,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
  [2]陈满华:《安仁方言》,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5年版。
  [3]鲍厚星:《长沙方言词典》,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
  [4]王兴国编:《杨昌济文集》,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第351页。
  [5]陈代湘等:《胆识+霸蛮=湖南人——解读湖南人》,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6]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湘文化论集》,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潘双林 泰州 江苏省姜堰中学 225500)

“霸蛮”与“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