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薄命”最早见于《汉书·外戚传》。汉成帝减省许皇后椒房掖庭用度,许皇后上疏曰:“奈何!妾薄命,端遇正宁前,竟宁前于今世而比之,岂可邪?”宋郭茂倩《乐府诗集·杂曲歌辞》卷六十二载曹植《妾薄命二首》:
携玉手喜同车,比上云阁飞除。钓台蹇产清虚,池塘观(一作灵)沼可娱。仰泛龙舟绿波,俯擢神草枝柯。想彼宓妃洛河,退咏汉女湘娥。
日月既逝(一作日既逝矣)西藏,更会兰室洞房。华灯歩障(一作先置)舒光,皎若日出扶桑。促樽(一作酒)合坐(一作座)行觞,主人起舞娑盘。能者穴触别端,腾觚飞爵阑干。同量等色齐颜,任意交属所欢。朱颜发外形兰,袖随礼容极情。妙(一作屡)舞仙仙体轻,裳解(一作解裳)履遗絶缨。俛仰笑喧无呈,览持佳人玉颜。齐举金爵翠盘,手形罗袖良难。腕弱不胜珠环,坐者叹息舒颜。御巾裛粉君傍,中有霍纳都梁。鸡舌五味杂香,进者何人齐姜?恩重爱深难忘。召延亲好宴私,但歌杯来何迟。客赋既醉言归,主人称露未晞。
第一首诗,朱乾认为:“此为卫子夫、赵飞燕一流而设,言外含红颜不久意。”[1](P102)赵幼文认为:“此篇揭示太和五年冬应诏赴诏,游观苑囿所见。曹叡征发民间少女,以充后宫。偕同嫔妃登临台榭,泛舟作乐。曹植如实地勾勒曹叡荒淫生活的片段。”[2](P481)
第二首诗,朱嘉征认为:“妾薄命,自伤不遇也。有盛年莫当之感,非宴会之什。”赵幼文认为:“此篇描写太和五年入朝,所见权贵纵情歌舞,征逐声色的荒淫腐烂生活面貌。朱嘉徵、朱乾皆泥于标题《妾薄命》作如此解释,不知《妾薄命》系《乐府》曲调名,和此篇内容缺乏联系,强作解说,反违原旨。”[3](P484)从前人的分歧可见明确《妾薄命》创作时间是理解此诗的关键。
赵幼文《曹植集校注》认为此二首诗作于太和五年,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认为作于武帝时期。笔者认为萧涤非先生说法较为妥当,但时间不具体。
从第一首诗提到的景观来看。“云阁”、“钓台”、“灵沼”(《艺文类聚》“观沼”作“灵沼”)皆有迹可寻。赵幼文:“云阁,疑指凌云台,曹丕黄初二年建。灵沼,盖谓灵芝池,黄初五年曹丕所掘。”[4](P480)若确如此,此诗应是作于黄初五年后。但诗中描述的地方并非凌云台和灵芝池,而是建章凤阙的神明台和太液池。《建章凤阙赋》:“步北楹而周施,而台榭临池,嘉树蓊薆,乃在南庭。”北上云阁而南俯钓台池沼,境界颇为相似。《三辅黄图》:“神明台在建章宫,故垂栋飞阁,从宫中西上跨城而出,乃达建章也。”“钓台”应是神明台。《三辅黄图》引《关辅记》云:“建章宫北有池,以象北海,刻石为鲸鱼,长三丈。”《三辅黄图》又引《庙记》云:“建章宫北池名太液,周回四十五顷,有采莲女鸣鹤之舟。”泰液池即太液池,是位于建章宫西北的人工湖。
从内容看,第二首诗提到“能者”、“坐者”、“进者”、“主人”等不同称谓。当是时,能够“召延亲好宴私”的应是已为太子的曹丕。曹丕《典论》:“洛阳令郭珍,家臣巨亿。每召客,侍婢数十,盛装饰,披罗榖,坦裸其中,使之进酒。”(《御览》四百七十二)萧涤非:“篇中‘坐者’子建自谓,以上种种,皆作者静坐一旁所见。”[5](P144)
纵观子建一生,以曹丕即位为界,分前后两阶段。武帝初,植颇为曹操喜爱,生活优越,无甚忧愁。及至曹操立丕为太子,植虽失意,因曹操尚在,兄弟间依然如故,生活没有大的改变。而曹操死后,丕践位,“植与诸侯并就国” (《魏志》卷十九)。此后七年,曹植一直生活于迁徙贬爵的惊恐之中。曹叡即位,植仍处于监视之下。《魏志》卷十九:“八月诏曰:‘古者诸侯朝聘,所以敦睦亲亲协和万国也。先帝着令不欲使诸王在京都者,谓幼主在位,母后摄政,防微以渐,关诸盛衰也。朕惟不见诸王十有二载,悠悠之怀能不兴思?其令诸王及宗室公侯各将适子一人朝。’”自黄初元年至太和六年,曹植只在黄初四年和太和五年奉诏进过京,其他时间都是待在藩国,没有单独求见或亲近天子的机会,更没有参与宴私的自由。因此,《妾薄命》应是曹操在世时,曹植在京城尚有游玩的兴致和自由之时所作。
综上所述,曹植是乐府诗题《妾薄命》的开创者,本事出于《汉书》。曹植《妾薄命》当作于建安二十二年至黄初元年间。
注释:
[1]黄节:《曹子建诗注》,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1月版。
[2][3][4]赵幼文:《曹植集校注》,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5]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
参考文献:
[1]郭茂倩.乐府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黄节.汉魏乐府风笺[M].北京:中华书局,2008.
[3]何清谷.三辅黄图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2005.
(宋海燕 张祝平 江苏省南通大学文学院 226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