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3期 ID: 148244

[ 洪振泽 文选 ]   

在上进与堕落之间徘徊

◇ 洪振泽

  摘 要:《红与黑》中的于连本是一个上进青年,其追求理想生活的热情高涨并为之奋斗,但由于融入上流社会的野心作祟,他迷失了本分本心,同时苦酒自尝,他的悲剧所呈现的这种生存困境蕴含着宽泛的适用性,它揭示了人类社会所面临的诸多无法逃避的悲剧式的生存困境。
  关键词:《红与黑》 于连 理想 奋斗 虚伪 悲剧
  
  悲剧是以剧中主人公与现实之间不可调和的冲突及其悲惨的结局,构成基本内容的作品。它的主人公大都是人们理想、愿望的代表。悲剧以悲惨的结局,来揭示生活中的罪恶。悲剧的导源是现实与理想的幻灭,产生于社会现实和生存矛盾的生活悲剧与产生于心理期求和环境的精神悲剧,是悲剧表现的主要类型。在小说中,悲剧意识往往是提升小说品位的一个重要因素。在《红与黑》中,于连的悲剧虽然展现的是新旧交替时期法国社会的现实生活,那时,“红”与“黑”的分辨尚不十分分明清晰,但《红与黑》中于连的悲剧意味却具有明显的现代色彩,它像幽灵一样,直到如今仍然吸附在现代“于连”们的身上。
  
  一、奋进的青年与分裂的人格
  
  于连出生在小城维立叶尔郊区的一个锯木厂家庭。他幼时身材瘦弱,在家中被看成是“不会挣钱”的“不中用”的人,常遭父兄打骂和奚落。少年时期的于连聪明好学,意志坚强,精力充沛。他接受了启蒙思想家的自由平等观念和无神论思想,并在一位拿破仑时代老军医的影响下,崇拜拿破仑,幻想着通过“入军界、穿军装、走一条‘红’的道路”来建功立业、飞黄腾达。于连熟读卢梭的《忏悔录》、大军公报和拿破仑的《圣赫勒拿岛回忆录》,“为了这三本书他可以去死。他从来不相信任何别的书。”[1]
  “从您的性格深处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郁积着一股热情,我觉得他没有显示出一个教士所必须有的节制和对尘世利益的完全弃绝……您要是干教士这一行职业,我将为您的灵魂得救担心。”这是老本堂神父谢朗对于连的告诫,今天读来则更像是于连内心的独白。于连不相信这世上有上帝的存在。对于连而言,“上帝死了”。宗教信仰的丧失,意味着自我即上帝,在自我生命中,解脱了一切束缚,生命变得自由开阔,自我实现成了人生中最高的奋斗目标和生命生存的最高境界。
  作为欧洲批判现实主义的奠基人,司汤达特别强调具有现代意味的平民意识、自我观念和反抗精神,这使司汤达对社会、对人生始终充满着生命激情。平民意识、自我观念和反抗精神作为司汤达内在生命体验的主导性情感,同时衍生了司汤达强调充满生命激情的悲剧艺术观。他在他著名的理论著作《拉辛和莎士比亚》中说,莎士比亚的悲剧不仅真实地描绘了客观外部世界,而且“大量地描绘了人的心灵世界的激荡和热情的最细腻的千变万化”。
  司汤达在《红与黑》中像莎士比亚一样细致入微地描绘了于连充满生命激情的追求自我的悲剧人生历程,这一人生历程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1)在德·雷纳尔市长家,自卑与自尊的冲突酿就了于连强烈的展现自我、肯定自我的自我意识,以自我为中心,于连不仅征服了维里埃尔城里所有的人,赢得了自尊,而且以极大的激情和野心征服了德·雷纳尔夫人,但随着自尊与自卑冲突的逐渐消解,于连同时又陷入了自由与禁锢、禁欲与放纵的道德怪圈之中,在宗教信仰中的罪孽与惩罚的威逼下,德·雷纳尔夫人不得不被迫放弃对于连的激情之爱,于连也因为对社会地位的追求远远超过对欲望的追逐而离开了德·雷纳尔市长家;(2)在神学院,本来就蔑视上帝的于连强压心中的感觉和真情,极力表现出伪善的面貌,他希望一方面能保护自己,另一方面能为自己的前途铺好路。伪善与正直的冲突使于连在道德的审判庭上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之中,但它也更进一步地激化了于连对上流社会鄙视反抗的情绪,更进一步坚定了于连征服上流社会的信心;(3)于连如愿以偿地进入德·拉莫尔侯爵府邸,担任德·拉莫尔侯爵的私人秘书。他为自己所处的环境和待遇而兴奋。他故技重施,炫耀自己的才华,他极力讨好贵族,为自己找靠山,赢得成功的机会。可是,当他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时,他又感到自责和愧疚。然而,利益和地位冲淡了这种反省,他一次次投入“自私的沙漠”。自尊与自卑、伪善与正直、雄心与野心、反抗与妥协汇聚在一起,使于连的生命激情空前的高扬、膨胀。他一方面由于内在人格分裂,在人性善良尚未完全泯灭的时候痛苦自责,但另一方面,他又为所谓的成功而踌躇满志、洋洋得意,在野心得到暂时的满足之后还对未来充满着“最狂妄的野心”。极大的希望转眼间变成了极大的绝望,巨大的心理反差使于连的生命激情急转直下,他丧失了理智,变成了疯狂的复仇者,他开枪报复了毁灭了他前途的善良的女人。
  
  二、于连悲剧的普泛性
  
  于连幼时身体羸弱,他被父兄蔑视却生性高傲、意志顽强、不肯认输低头。《红与黑》中于连的悲剧是普通人与自我内心和个体的人与社会伦理道德规范的冲突,它展现的是意志、毅力和人性的美,赞颂的是反抗社会的自我的力量。司汤达说:“有谁能猜到,他脸色如此苍白,相貌如此温柔,像个姑娘似的,心里竟然会隐藏着宁可死上一千次也要飞黄腾达的、不可动摇的决心。”这种生命生存意志对自我体能的挑战展现的是现代社会已经不仅仅是人的体格或强力的角逐,它更多的已转入了知识和智力的竞争。
  于连与其强健而又狡黠的、厌恶书本、厌恶知识的农民父兄所走的人生之路迥然有别,其根由即在于法国古老的农业社会在19世纪已正在被日趋物质化、产业化、知识化的现代社会所替代。于连悲剧中生命生存的体能与智慧的冲突以及人与人之间知识智力的竞争,实质上是人进入现代社会之后首先面临的生存选择中所必然要面对的冲突。人类智慧的较量是高层次的人类竞争,它最激烈,甚至有时也最残酷。从于连的整个奋斗过程来看,他为实现自己的幻想,靠的是自己出众的才能和顽强奋斗,而不是他人的施舍。对他来讲,最重要的是个人的荣誉和尊严。他所追求的是靠自己的力量赢得的。羸弱的于连,除了智慧和顽强的毅力之外,他什么也没有,他孤注一掷地投身于专制社会里,幻想以智力、智慧征服天下。于连现代人的思想品性使他走在了时代的前面,在尚未完全进入现代社会之前就做出了具有现代性的选择,他实质上是在那个尚未完全具备现代性质的新旧交替的时代选择了一种悲剧式的生存方式。
  在这种悲剧行为的背后,潜藏着的是于连在自我实现过程中,内心深处自尊与自卑、伪善与正直、雄心与野心、反抗与妥协的激烈冲突,在陷入自我实现的诸多无法解脱的矛盾冲突时,于连只有悲壮地毁灭自我,通过毁灭自我来净化自我、完善自我。因此,在狱中他断然拒绝侯爵小姐和德·雷纳尔夫人以及其他人的帮助,平静地面对死亡。于连的自我毁灭,在人文意义上也就是人类自身的自我拯救。没有爱,没有生活,没有理想,也没有生命诗意的栖息地,于连认定死亡才是生命唯一的归宿。于连的慷慨就死包含着丰富的现代哲理思索的内涵,它实质上是在否定生命的无价值中肯定有价值的生命,它是对人的本体价值的肯定。
  悲剧来自于生命激情,没有激情的悲剧必然是冗长无聊的悲剧。于连的悲剧充满了生命激情。于连的生命激情来自于他在追求自我实现的过程中,生命受到压抑之后的奋力反抗和内在生命体验中诸多的矛盾冲突。于连内心深处的心理变化和情感激荡,异常复杂,深不可测,但其中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于连内心世界不管如何复杂多变都始终围绕着自我实现这一轴心在转。自我实现的巨大动力既使于连内心深处的正直、善良、反抗的优秀品质得以张扬,同时也使于连内心深处潜藏的伪善、仇恨、野心等丑恶的一面暴露无遗,于连的生命激情在美丑、善恶、真伪等等矛盾冲突的整体“滑动”(德里达语)中呈现,由此酿就了现实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也是无法回避的人生悲剧。自我实现不仅是于连所处时代人们的追求,也是现代、甚至未来人们的追求,自我实现中人的内在矛盾和外在冲突不解决,人的自我实现中的悲剧就不可能结束。自我实现的悲剧境遇实质上也是人类的生存困境。因此,《红与黑》中所展现的于连的自我实现的悲剧是人类生存困境的显现。
  
  注释:
  [1]司汤达著,郝运译:《红与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年版,第27页。
  
  (洪振泽 黑龙江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152061)

在上进与堕落之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