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冯梦龙与凌濛初通过“三言”、“二拍”为我们展现了明清时期社会的各个层面，塑造了不少独具个性的风尘女子，她们相对于前人所塑形象，有着更为独立的人格觉醒以及摆脱传统道德规范的束缚，努力改变自身命运、追求幸福生活的勇气与实践，其中有的更成为不朽的经典。
　　关键词：三言二拍 风尘女子 出路 命运 人格
　　
　　明朝中后期，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城市经济愈发繁荣，而相应的市民文学也逐渐兴盛起来。由于新兴经济形式及新的思想理论的冲击，使得整个社会尤其是市民阶级思想有所解放，人欲得到肯定，人性受到重视。而深受这一时期思想洗涤的冯梦龙与凌濛初通过“三言”、“二拍”为我们展现了明清时期社会的各个层面，塑造了不少独具个性的风尘女子形象。本文将结合作品中的社会文化背景，从她们的生活与心理方面以及对待爱情、从良的态度进行解析，挖掘其所蕴含的社会意义，了解她们的进步性与落后性，从而更好地认识她们的真实生活与处境。
　　
　　一、风尘女子的生活处境
　　
　　在中国古代封建男权的社会中，女性被困于深闺之中，束缚于三从四德，足不出户，从一而终，没有独立的经济收入和正当的职业，因而无论是在经济还是在人身上都只得依附于男性，她们没有任何独立人格可言，一生都只是男人的附属品。但由于妓女这一职业的特殊性，风尘女子却得以比一般的闺阁女性有更多的接触男性的机会，加上她们为了讨客人欢心求得长久的宠爱，会着意提高自身的文化修养，掌握一定的艺术技能，例如琴棋书画，吹拉弹唱等等，而这样的妓女也往往会受到一些官员阶层、富家公子的追捧。
　　另外，尽管这些风尘女子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却有着明确的价值观，于人、于事，都有着正确的价值标准和价值评判。柳永生前深得她们敬慕，“不愿穿绫罗，愿依柳七哥；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柳永死后，“只见一片缟素，满城妓家，无人不到，哀震地”；柳永葬后，每年清明，春风怡荡，她们不约而同地前去奠吊(《众名姬春风吊柳七》)。风尘女子对柳永的由衷爱慕，不为钱财，不为权势，完全是对其人格魅力的认同和赞许；而这种认同和赞许，足以彰显出这些风尘女子的价值观的道德属性和真理属性，足以彰显出她们价值评判的能力和水准。她们虽然长期生活在利欲熏心的烟花巷，却没有泯灭人性的真、善、美；她们在内心深处有着高尚的人品、独立的人格与美好的心灵并且渴望着别人的尊重，自身的处境加上她们接触的人员背景复杂，她们的见识、思想自然也会受到影响，潜移默化，这也便使得她们有着更为独立的自我意识和强烈的反抗精神，所谓“自古侠女出风尘”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二、风尘女子的人生追求
　　
　　古代社会唯有风尘女子能较自由地接触异性，她们在秦楼楚馆中寻觅知音，多数是为脱离苦海，但这些女子也是有情感、有欲望的人，一旦与男子情投意合，便将全身心的情爱都倾注其间。
　　1.悲情杜十娘
　　杜十娘对待爱情，无疑是谨慎的，就算心系李郎，就算用计赎身，她依然留了个心眼，悄悄备下百宝箱却并未告知情郎，一心一意想要过正常女人的生活，并为两人的未来暗自规划好了蓝图。哪知，任她百般努力，千般挣扎，却抵不住命运的捉弄，旁人的几句搬弄，便令曾经的山盟难圆，海誓成空。那一刻，她绝望了，这个烈性的女子爱恨分明，她当着众人的面痛斥李甲的懦弱负心、薄情寡义、见利眼开。当现实摧垮了她爱情的幻梦，也让她看透了李甲的肮脏灵魂，她对这个世界彻底的绝望了，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厌弃，不愿被肮脏现实玷污的她选择清白的死去。当她梦寐以求的人格尊严再也难以得到的时候，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许杜十娘早一点亮出自己的百宝箱，优柔懦弱的李甲也不会将她转卖，她成为自由人的希望也会顺利实现，但她知道那是金钱的力量，她不需要用金钱换来的“人格平等”和“人格尊严”。李甲可以为金钱而出卖良心和灵魂，杜十娘却不愿意用金钱换来爱情与尊严。这也正是她的人格可贵之处，相形之下，出身官宦富家的李甲和孙富显得何其渺小与猥琐。
　　2.慧眼莘瑶琴
　　与刚烈决绝的杜十娘不同，花魁娘子莘瑶琴显得幸运多了。莘瑶琴被人卖入烟花巷后，就一直为保卫自己的贞节和尊严拼死相争，后来被骗失身，不得已过起了卖笑生涯，但她始终没有失去对真情的追求。一开始她并不在意秦重这个小小的卖油郎，因为她还抱有嫁给有地位的衣冠子弟的幻想。为了亲近瑶琴，秦重辛苦经营、省吃俭用，一年积累起一笔比本钱多出几倍的花宵钱，又苦苦等待一个多月，才有机会见到朝思慕想的花魁娘子。当秦重揣着辛苦积攒的银钱来到她身边时，却放弃了与恋慕的美人共度春宵的大好机会，反而无微不至地照顾了酒醉的花魁一整晚，他对莘瑶琴待之以礼，并未趁人之危，强逞兽欲，使得莘瑶琴对他的看法渐渐改观。
　　但由于封建等级地位观念作祟，此时的莘瑶琴依旧不愿委身于秦重这样的市井商贩，直到衣冠禽兽吴八公子的凌辱撕破了她的幻想，她终于清楚地认识到这些所谓的富家子弟只是把自己当做玩物，自己就算才貌双全，名噪京都，也终究是个地位低下的风尘女子而已。而秦重能够给予她足够的尊重、关心，在他的心目中，莘瑶琴不是被侮辱、玩弄的对象，而是他尊重、崇拜的爱的偶像。相比之下，“难得这好人，又忠厚，又老实，又且知情识趣，隐恶扬善，千百中难遇此一人”，最重要的是他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对待，她终于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终于向秦重提出了“我要嫁你”的要求，并表示“布衣蔬食，死而无怨”的决心。他们这种互相尊重的真情，在爱情婚姻中比金钱、权势更可贵，也更有价值。
　　3.侠义女严蕊
　　同样的，“二拍”中的严蕊作为台州一名地位卑贱的官家歌妓，她为维护自己的人格尊严而向当时的道学家，乃至掌握生杀大权的官府展开了不屈的斗争。当朱熹为了报复唐仲友，将无辜的严蕊抓捕入狱，并严刑拷打逼问她与唐仲友通奸的情状时，“谁知严蕊苗条般的身躯，却是铁石般的性子！随你朝打甚骂，千捶百拷，只说：‘循分供唱，吟诗侑酒是有的，曾无一毫他事。’受尽了苦楚，刑禁了月余，到底只是这样话。”
　　作为风尘女子，严蕊当然谈不上维护名声贞节，顺势一点头也就可免了皮肉之苦，但她却是酷刑加身依旧不屈，坚决拒绝诬指唐仲友与她通奸，她并非为了洗刷自己，也不是对唐仲友有感情，而是要维护人间正义，要维护自己人格的独立和道德的清白，她要的是公道，要的是自己俯仰无愧于天地。这样正气凛然的话语竟然出自一介风尘女子之口，想来足以令一干鸿儒士大夫无地自容！由于严蕊立心正直，侠情义胆，才使得唐仲友“官爵安然无事”，像她这样为追求人格的独立而不屈于强权，反抗压迫的妓女形象的确值得后人敬佩。
　　
　　三、风尘女子的出路
　　
　　由于处在男性为主导的封建社会中，男性具有绝对的统治权利，而风尘女子地位低下，任何男人只要有钱就可以在妓院寻欢作乐，满足自己的私欲，并将之作为自己能力、地位的衡量标志，而另一方面男性文化又对女性做出了种种束缚，要求她们从一而终，坚守贞节。烈、禁欲、保守、忠贞是对女子的基本要求。妇以夫为天，一辈子只有依附于某个特定的男人才能被世人承认她的存在价值，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风尘女子的出路显得尤其狭窄和艰难。因此她们要么色衰爱弛，孤独老死；要么被妓院老鸨等虐打致死或生病无治等死；还有的不堪凌辱，出家为尼；也有被人当做商品买卖，命运不得自主，等等。
　　大多数的风尘女子都不会以身处妓院为幸事，她们心心念念的是要跳出火坑，离开这个非人的境遇，于是与她们接触频繁的嫖客往往被她们当做救命稻草，尤其当她们爱上某位情郎时，为了自己的未来，更会显露出惊人的勇气和机智。而杜十娘与莘瑶琴的不同结局则说明风尘女子们的从良之路充满着艰辛与危险，封建男权社会的性质决定了她们只能把全数的未来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就像赌博一样。纵然她们美丽、聪慧、善良、真诚，能费尽心机为自己的幸福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无法摆脱整个社会加诸于她们身上的印记，就算能脱离妓院，也最终摆脱不了男人对她们命运的主宰，这是那个时代的局限与悲哀，也是两位作者无法摆脱的局限性。
　　但令人欣喜的是，“三言”、“二拍”中的风尘女子形象相较于之前的文学作品塑造的形象有所不同，冯梦龙与凌濛初以饱含同情与赞赏的笔触从广泛的视角对其描绘再现，赋予了她们新的思想与品质，体现了晚明女子追求个性解放的强烈要求，同时也切合了市民阶层对感情的需求和愿望。在作者笔下，她们至少可以为自己的理想和幸福去努力，她们有一定的金钱观念，并试图利用它们来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和既定命运。她们有自己的人格魅力，有自己认为要坚持的正义，有敢于反抗强权、反抗命运的精神并能将之付诸行动，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她们的思想已经逐渐脱离男性主导开始独立，开始认识自身价值，这是她们进步的一面。
　　
　　参考文献：
　　[1]冯梦龙.警世通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2]冯梦龙.醒世恒言[M].长春出版社，1995.
　　[3]冯梦龙.喻世明言[M].济南：齐鲁书社，1995.
　　[4]石树人校点,凌濛初著.初刻拍案惊奇[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4.
　　[5]凌濛初.二刻拍案惊奇[M].北京：中华书局，2009.
　　
　　（张志武 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古县中学 331507；钱珺 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醪桥镇固洲学校 331601）

• 张志武 钱珺： 论三言二拍中的风尘女子形象　/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