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张洁作为新时期女性文学的开创者,在其小说中塑造了一系列典型的女性形象,其代表作《无字》中的几位女性的形象鲜明、个性突出,在作品中获得了充分的言说空间,反映出作者对长期生活在父权社会下的女性的爱情婚姻以及生存状态和生存意识的一种哲学思考。
关键词:《无字》 女性意识 理想爱情 婚姻悲剧
张洁是一位具有强烈女性主义意识的女作家,她以独特的视角和细腻的笔触诠释了自己对女性爱情婚姻生活的理解和思考,并以此为切入点,展示了新时期女性对传统的男权话语为中心的体系的对抗。《无字》是张洁的巅峰之作,作家本人也说:“我觉得真正的写作是从《无字》开始的,以前的所有写作都是为它做的准备,这是我竭尽全力写就的一本书……”[1]作家的女性意识在这本书的叙述中的确得到了充分的渗透和体现。
一、三代女性的婚恋悲剧
老子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太深重的苦难恐怕难以表述,太饱满的感情恐怕无法言说,是曰《无字》。[2]《无字》一书讲述了一个家族四代女性不同的婚姻经历。主人公吴为的外祖母墨荷,是旧时代地主的女儿,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一个从山东逃荒来的贫农。她一过门,就变成了整日忙于家务的劳工,干着似乎永远也干不完的活儿,却还总是遭到大家的数落,要看婆婆的脸色,受小姑子的挤兑。她的丈夫也不是一个体贴、称职的丈夫,只是把妻子当做一个生育工具和做家务的工具。墨荷的一生正是老一代中国妇女在旧式封建婚姻习俗支配下的悲剧命运的缩影。她留下的惟一的女儿——吴为的母亲叶莲子又成了她的悲剧命运的继承人。
叶莲子的婚姻是“乱世男女”婚姻的典型。丈夫顾秋水是东北军一位旅长的副官,长期跟着旅长跑腿出差,对叶莲子和吴为母女的生活弃之不顾。当叶莲子在生活中苦熬不过,带着吴为到香港去找自己的丈夫时才发现顾秋水已经和一个小保姆同居。叶莲子和吴为母女受到冷遇和虐待,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四处奔走,颠沛流离,艰难生活。叶莲子的婚姻留给她的,几乎全是痛苦的追忆。
叶莲子的女儿吴为是整部作品的主角,作品开篇写吴为的发疯,似乎就为作品奠定了一个悲伤的基调。吴为是一个独立的女性,追求理想的爱情,她倾心于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已婚老干部胡秉宸,不惧流言、不避羞辱,与他进行了十年“偷偷摸摸”的婚外恋。但是吴为付出了声誉、地位和整个青春年华换来的却不是理想中平等、真挚的爱情,她依然没有得到男性对其独立人格的尊重。在胡的眼中,吴为不过是一个上档次的欲望的替代品,而不是具有独立人格的个体。当吴为倏然发现自己仍然在延续着中国女性几千年的婚姻悲剧,仍然在男权为中心的家庭社会体系中充当着奴隶角色之后,她决然地离开。然而,吴为终究没能洒脱地放手,理想爱情的破灭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她最终走向了疯狂。
二、对悲剧原因的思考
从个体分析而言,吴为的性格是导致其爱情悲剧的原因之一。父爱的缺失和战乱中的颠沛流离、提心吊胆造成了她性格的软弱和奴性,她迷恋比自己大二十岁的胡秉宸也正是一种恋父情结的表现,而在家庭生活中的委曲求全,离婚后的难以释怀都源于她的这种悲剧性格。
但是,《无字》讲述的不仅仅是“吴为个人的悲剧,更是当代中国知识女性爱情与婚姻悲剧的典型”[3],这涉及到男性社会里的女人和女性眼中的男人,关系到对人、人格乃至人性问题的复杂拷问。这种深层的社会因素可以归结为以下两点:第一是男权意识在当代社会的延续,不尊重女性,不把女性当做独立的人来看。男尊女卑的思想在作品中的男性身上根深蒂固地存在着。吴为的姥爷是一个典型的传统父权时代里的丑陋男性:懦弱无能,没有家庭责任感。吴为的父亲顾秋水在民族危难之时怀着满腔热情,对朋友也有着侠肝义胆,但对自己的妻女却表现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残忍。胡秉宸是个事业有成、富有魅力的男人,但在婚姻生活中却极其的冷漠自私,以自己的需要来对待身边的女性。虽是有妇之夫,胡秉宸却仍在寂寞无聊时对吴为进行挑逗。当吴为对他付出真感情之后,只想玩玩的他却害怕婚外恋危及自己的声誉和地位,与妻子联手不惜一切手段上演扼杀感情的大戏。当吴为成名之后,他又一改以前的态度,“爱”上吴为,和发妻离婚。但是和吴为结婚后,他发现吴为并不能满足自己的要求,不再像以前那样会为了他赴汤蹈火时,他开始怀念对他无条件崇拜的前妻,甚至向刚结交的“女友”杜丽娅抱怨吴为的“性冷淡”,并最终抛弃了吴为。很显然,他根本不考虑女性的想法,只把她们当做自己的附庸。悲剧的原因之二是屈服于男权意识的女性思维在现代女性身上的延续,导致了女性个体意识的残缺。中国女性在男权意识的长期压抑之下渐渐丧失了独立自主意识,将依附于男性看做是无可奈何甚至是顺理成章的想法。墨荷是典型的旧时代女性,以三从四德作为生存的宗旨,终成旧式婚姻的牺牲品;叶莲子虽然经历了“五四”的洗礼,但在潜意识中依然存在对男性的依附。她至死都认为,女人应该寻找可靠的丈夫,建立稳固的家庭,一家之主非丈夫莫属,不论丈夫情变与否,都应该矢志不渝地“从一而终”。吴为虽然具有独立的人格意识,但在感情上还是无法走出对男人的期望,仍把实现自身的价值寄托在男性的身上。因此她在两性关系中无法得到男性对其独立性的尊重,当婚姻出现危机时,隐藏在意识中的女性劣势也就暴露了出来。换言之,吴为在思想上并没有超越女人是男人附庸的男权意识。
女性的奴性意识是深深扎根在头脑中的,不是几场运动几次演讲就可以解决的,这需要五年、十年,甚至是两代人的时间去慢慢驱除。但是尽管现实的情况不尽如人意,张洁并没有放弃希望,这从吴为的女儿禅月身上可以看出来。如果说在整部小说中有哪位女性真正具备了独立的人格,那就是禅月,这个生在新时期的女孩,看过了外祖母和母亲的爱情悲剧,发出这样的感叹:“姥姥,妈妈,瞧瞧你们爱的都是什么人?咱们家的这个咒,到我这儿非翻过来不可!”她没有食言,这个缠绕了吴为家族三代女性的“魔咒”在禅月这里被真正打破,她真正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这个完全独立、精神上不依赖于男性,有自己独立事业的女性,最终享受到了理想的爱情和婚姻。
书名《无字》,除了表现那难以言说的苦难之外也许还有着特殊的含义。在古汉语中,女子出嫁曰字,未嫁曰待字。无,通“毋”,即“不要”。那么“无字”就是说“不要嫁人”——这是作者在亲述了三代女性的婚姻悲剧史之后,发自深心的呐喊,也是“女性主义”文学对“男性中心”婚姻制度的决然抗议。“不嫁”,并不是极端地要断绝两性爱情交往,只是不要使女人隶属于男人。爱情、婚姻、家庭,都必须要遵循男女平等,不受旧式婚姻制度的约束,只有在这种条件下才能实现两性关系完全自由,完全平等。所以,《无字》也是献给一个时代结束,一个时代开始的书。在它凄楚的爱情绝唱中,人们听到的是祭奠过去、祈求未来的声音。[4]
注释:
[1]隋丽君:《张洁与她的<无字>》,人民日报(海外版),2002年2月版,第45—47页。
[2]张洁:《<无字>内容提要》,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2年1月版,第58—59页。
[3]袁珍琴:《玫瑰在红尘浊雾中凋谢——张洁长篇小说<无字>解读》,名作欣赏,2004年,第3期,第62页。
[4]秦晋:《命运沉重的吹拂——评张洁的长篇小说<无字>》,当代作家评论,2002年,第5期,第93页。
(杜娟 新乡 河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453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