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7期 ID: 148531

[ 刘晓燕 文选 ]   

从精神分析学试论《寒夜》婆媳关系失衡的原因

◇ 刘晓燕

  摘 要:婆媳矛盾所引发的悲剧在中国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巴金的最后一篇长篇小说《寒夜》也涉及到了这一问题。本文运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深入到汪母与汪文宣这对孤儿寡母的潜意识当中,不难发现正是由于汪母对汪文宣或隐或现的“恋子情结”(柔卡斯塔情结)才使得她对曾树生产生怨恨、嫉妒之情,同样,软弱的汪文宣严重的“恋母情结”(俄底浦斯情结)使得婆媳矛盾难以调和,最终酿成悲剧。
  关键词:婆媳 矛盾 潜意识 恋子情结 恋母情结
  
  《寒夜》是巴金在现代文学阶段的最后一部小说作品。它虽然有大的社会背景,但小说并没有全景式地展示抗战后期国统区的黑暗,而是将那些令人窒息的实际推为远景,而着力描绘了一幅灰色的充满家庭琐事、婆媳矛盾的图画。契诃夫曾说过“写苏格拉底比写小姐或厨娘容易”[1](P274),契诃夫善于从生活中的小人物身上,从那些平淡无奇的生活琐事中挖掘出人生的悲剧。巴金吸收了这点,从汪母、汪文宣、曾树生这些小人物身上,从汪母与曾树生无休止的争吵中挖掘悲剧。这个家庭犹如作品题目一般,没有丝毫温暖,家中气氛肃杀,沉郁,家中的一切都给人一种寒气逼人的感觉。推究造成如此家庭氛围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婆媳之间的矛盾,而引起这一婆媳矛盾的根本原因则是汪母的“恋子情结”与汪文宣的“恋母情结”。
  
  一、汪母的“恋子情结”
  
  在作品中,汪母与曾树生无休止地争吵,每次争吵,汪母都是主要的挑起者。汪母为何如此讨厌媳妇曾树生呢?运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探究汪母的潜意识,发现汪母的所作所为都是她的“恋子情结”在作祟。
  (一)女性对“爱”的独占性
  在《寒夜》中处处都可以看到汪母对儿子汪文宣的爱。她爱她的儿子,为她儿子的处境打抱不平,她愿意跟着儿子吃苦受罪。然而汪母的爱是自私的,正如她的媳妇曾树生所说,她是一个“自私而又顽固,保守”[2](P47)的女人。她不喜欢媳妇,更受不了儿子对媳妇的爱胜过对她的。《礼记》中曾有这样一句话:“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悦,说出。”[3](P113)说明每个女人的爱都是自私的,有独占性的,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母亲将儿子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在心理上容易把已经长大的儿子依然当成孩子,不习惯放弃对他的关心。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关系就其本质来说是两个不平等人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是有一个人需要帮助,而另一个人则给予这种帮助。母亲之所以持有这种态度是一种本能所致,这种本能同样也可以在动物身上找到。但是不管这种本能的作用多大,比这更重要的是人的心理因素:因为母亲一直把孩子看做是自身的一部分,所以母亲对孩子的爱和痴情很可能是满足自恋的一种途径。另外一个根源则是母亲的权力欲与占有欲。汪母认为儿子是她自己的,是她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绝不容许别人拥有这一部分;当然,懦弱的汪文宣就成为他母亲占有欲的自然对象。每个女人的爱都是自私的,这是女性的通病。所以汪母讨厌儿媳,憎恨儿媳,是儿媳将她“自身的一部分”抢走了、将她“占有欲的对象”抢走了。基于这种心理,汪母与曾树生之间的矛盾也相继展开。
  (二)儿子是丈夫的替代者
  汪文宣成长在一个单亲家庭中,与母亲相依为命。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母子或父女之间也有异性相吸的本能,单亲家庭中父母对子女会比正常家庭中的有更多的怜惜和牵涉,容易在不知不觉中形成“心理变异”。从汪母的角度看,由于丈夫的爱过早缺失,家中又没有其他亲人,她不自觉地将原本对丈夫的那份爱转嫁到儿子身上;从汪母的内心深处看,她将儿子视为丈夫来依靠,她无法忍受与别的女人共同分享儿子的那份爱。小说中有这样一个情节,曾树生离家后汪母却对汪文宣说:“她走了,我另外给你接一个更好的来。”[2](P153)但是有她的恋子情结作祟,那个“更好的”也逃不过曾树生一样的命运。同时她还把曾树生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汪文宣爱曾树生多一点,她就不平衡,她的怒火立刻冒了上来。“又是那个女人,她在家里烧好饭菜等他回来同吃,他却同那个女人去喝咖啡,他们倒是很会享福。”[2](P101)除此之外背地里她还不断说曾树生的坏话,“她不守妇道,交男朋友……”[2](P114)另一方面她又表现出自己的坚贞不渝:“是不是又去找那个女人了?你也是……我劝你还是死心了吧。现在的新派女人,哪里会长远跟着你过这种苦日子啊!”[2](P108)言外之意曾树生是迟早要离开的,只有她愿意跟他一起吃苦,守他一辈子,不管境遇如何,永远不离不弃。可曾树生不听从她的摆布,所以她认为这所有的一切变化都是由曾树生引起的,于是她就不自觉地挑起战争,婆媳矛盾就愈来愈多,关系也愈来愈紧张。
  汪母与曾树生之间的矛盾层出不穷。前面我们曾提到在汪母的潜意识下,她有着严重的“恋子情结”。潜意识指人的本能冲动,被压抑的欲望和本能冲动的替代物,它是处于意识之外有能量、有强度和有效率的心理系统,是心理深层的基础和人类活动的内驱力,它决定着人的全部有意识的生活,甚至个人和整个民族的命运。[4](P35)每个女性的爱都是有独占性的,不仅如此还把儿子视为丈夫来依靠,她内心深处的那种本能的冲动,决定着她对儿子的依恋以及对媳妇的憎恨。弗洛伊德将这一“恋子情结”命名为“柔卡斯塔情结”。[5](P108)
  
  二、汪文宣的“恋母情结”
  
  弗洛伊德1913年的《图腾与禁忌》一书中提出,男孩早期的性追求对象是其母亲,他总想占据父亲的位置,与自己的父亲争夺母亲的爱情,这就是恋母情结。弗洛伊德认为恋母情结是个人人格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并用来解释文化与社会的起源。汪母与儿媳之间频繁的矛盾,汪母是矛盾的主要制造者,而她的儿子汪文宣在一定程度上也成为婆媳矛盾难以调和的催化剂。他之所以成为这一“催化剂”,是因为在汪文宣身上有着严重的“恋母情结”。
  (一)单亲家庭的生存方式
  在《寒夜》中,汪父是缺席的,关于汪父的信息几乎是空白的,在汪文宣的生命体验中,似乎只有母亲,母亲以绝对化的优势占据了汪文宣大部分的生存空间。在他的身上,恋母情结的形成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恋母情结的本质是相似和互补。由于与母亲的性别不同,两性可以互补,取长补短;相似表现为模仿与崇拜同性。而父亲的早逝恰恰给他创造了机会。在母亲与妻子发生争执时,他从不违拗自己母亲的说法,如对于病入膏肓的汪文宣的肺病的治疗,母亲力推中医,曾树生则主张西医,汪文宣自己清楚中医治疗效果不如西医,仍然是逆来顺受地接受了中医的治疗,曾树生难过地劝他:“你真不该为了妈反对,就不进医院,就不用我的钱认真治病。”[2](P108)他从来不站在一个公正的角度上来调解矛盾、缓和矛盾、控制矛盾。总之,他在母亲面前就是一个温顺的孩子,在情感上也是忠实于母亲的。在作品第二章中,整章都是在描述汪文宣的梦,梦中,汪文宣丢下妻子曾树生和儿子小宣,执意于寻找母亲。“我要去找妈。我们不能丢开她。万一有事情,她一个人怎么办!”他知道危险就在前面,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妈”!又如在第二十章中,写到汪文宣做了一个可怕的梦:“她(曾树生)丢开他跟着另一个男人走了,母亲也好象死在什么地方了。他从梦中哭醒,他的眼睛还是湿的。”[2](P169)文中关于汪文宣这种可怕的梦境不止提到一次两次。频繁相似的梦境,也揭示出了汪文宣的心理——他离不开母亲,母亲只要一日在世汪文宣就不可能真正属于自己的妻子。梦境允许未被满足的受压抑的本能冲动,以愿望在幻想中实现的形式,得到了在这种两难境地中可能得到的满足,证明“一切梦都具有性的属性”[6](P153)这一命题。
  汪文宣严重的“恋母情结”使得他在汪母面前永远像小孩子一样温顺,面对母亲与妻子的矛盾,他无法适从,无法调和。他不自觉地压抑了自己的思想,留给人的感觉是孝顺、温和、从不顶撞母亲,却不是一个成熟、有主见、合格的丈夫。
  (二)性格的自卑与懦弱
  深受肺病折磨的汪文宣形象矮小,有气无力。虽然与妻子曾树生同龄却没有妻子看起来那么年轻有活力。尤其是工资低于妻子,这对于深受传统教育桎梏的汪文宣来说,更是自卑。经济上的能力不及妻子同样导致了他的性自卑,以致妻子一句温存的话足以使他落泪甚至使他感恩戴德,这使他们看起来更像一对外人而并非夫妻。汪文宣只有在形容日渐枯槁的母亲面前,才能勉强拥有一点自信。他的自卑感使他耽于行动,使他像哈姆雷特一样延宕。汪文宣强烈的自卑心理,使他感觉与妻子并不在同一起跑线上,他们之间好像总有一层隔膜;而他却在母亲面前很释然。可以说在这个家庭中汪文宣还是始终把妻子当成外人的,在他的内心深处母亲始终是自家人。在母亲与妻子发生矛盾时,基于这种自卑心理,他不愿意使妻子受到伤害更不忍心看到母亲伤心,所以他总是在充当老好人,没有自己的想法和意见。他的这一举动无疑使母亲更加可怜儿子,更加憎恶媳妇。
  一个家庭就这样随着寒夜的渐渐消散而破裂,儿子在别人欢天喜地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媳妇在即将胜利时离家出走,母亲在寒气逼人的家中了此残生。眼见的所有一切,究其本源不能不说与汪母的“恋子情结”和汪文宣的“恋母情结”有关。汪母爱自己的儿子,想方设法占有儿子的一切,更不容许别的女人也拥有儿子的爱,她恨媳妇,处处为难媳妇。她的这一“恋子情结”很自然地成为婆媳矛盾的导火索,家庭破裂的导火索。汪文宣是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他对母亲极为依赖、敬畏、崇拜,他永远是汪母羽翼下一个温顺的雏。“只有完成了摆脱父母束缚这一重大任务,他才不是一个孩子,才成为社会团体的一员,对儿子而言,这一任务在于将力比多愿望从母亲身上转移开去,并将它们用于一个真正的外部的爱的对象的选择上……”[7](P345)汪文宣没有意识到这些,在他的生活中处处有母亲的影子,而强烈的自卑心理使他与妻子如外人一般总有一层芥蒂,只有在母亲面前才可挺胸抬头,毫无顾忌;懦弱的性格使他面对母亲与妻子间的矛盾时,无能为力、不知所措……汪文宣这一严重的“恋母情结”很自然地对婆媳矛盾、汪家进一步走向破裂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注释:
  [1]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8月版。
  [2]巴金:《巴金精选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年12版。
  [3]戴圣撰集:《礼记·内则》,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4]车文博主编:《弗洛伊德文集》(第3卷),长春出版社,1998年版。
  [5]车文博:《精神分析引论导读》,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1月版。
  [6]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新讲·弗洛伊德对梦的理论的修正》,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年1月版。
  [7]弗洛伊德著,彭舜译:《精神分析引论·力比多的发展与性的组织》,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1月版。
  
  (刘晓燕 陕西省延安大学西安创新学院中文系 710077)

从精神分析学试论《寒夜》婆媳关系失衡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