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张宁先生在他的文章《卑微者的不朽方式——关于<祝福>的心理学阐释》中写到“祥林嫂可被称为存在论上的‘抑郁症’患者”,如果祥林嫂真的是一个神经症患者,笔者觉得鲁迅这篇文章的深刻性和意义就要大可折扣了。笔者觉得祥林嫂的一生遭受到种种来自内外的压力,这些压力导致了她精神属性和社会属性的不平衡,最后导致了她死亡的发生,鲁迅所要揭示的也正是一个正常的女子,如何在这些内外的压力下一步步被摧毁的悲剧。
关键词:祥林嫂 压力 人性 社会属性 精神属性
张宁先生在他的文章《卑微者的不朽方式——关于<祝福>的心理学阐释》[1]的文章摘要中写到“如果说阿Q是存在论上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话,祥林嫂则是存在论上的‘抑郁症’患者”,在正文中又写到“相比阿Q,从她出场到她以‘我真傻’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前,她在作品中均无一句台词”。限于篇幅及能力,阿Q是不是“精神分裂症”患者这里暂且不表,笔者想和张先生商榷一下祥林嫂是否是“抑郁症”患者,并试从人性心理学角度谈谈笔者个人浅薄的看法。
张宁先生认为祥林嫂是“抑郁症”患者,在文中是这么表述的:
她也确像死刑犯那样,第二天便“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这已是典型的神经症症状,是在被“驱逐”的恐惧中瞥见死亡、步入死亡并挣扎着逃向生的表现。而被宣判的“死刑”终于执行了,于是就发生了小说开首、也是故事结局的那一幕:她“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她一手提着竹篮,内中一个破碗,空的……”“我”也在等待着她物质方面的最后的讨要。然而,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亮了。
我万料不到她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诧异的站着。
“就是——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的?”
很显然,她的出场是有台词的,并不是如张先生所写的“从她出场到她以‘我真傻’来讲述自己的故事前,她在作品中均无一句台词”。鲁迅先生采取倒叙的手法,让祥林嫂的出场给了我们一种震撼,这种震撼甚至可以说略带点恐怖,与节日前的气氛格格不入,给读者营造了一种非常不协调的感觉,从而让读者的印象十分深刻。
她也确像死刑犯那样,第二天便“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这已是典型的神经症症状,是在被“驱逐”的恐惧中瞥见死亡、步入死亡并挣扎着逃向生的表现。
张宁先生在这里又认为祥林嫂患的是神经症,究竟祥林嫂是抑郁症还是神经症,抑或是别的什么呢?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抑郁有四个程度:抑郁情绪,抑郁倾向,抑郁性神经官能症,抑郁症。“抑郁症”是抑郁程度最严重的,主要表现为情绪低落,兴趣减低,悲观,思维迟缓,缺乏主动性,自责自罪,饮食、睡眠差,担心自己患有各种疾病,感到全身多处不适,严重者可出现自杀念头和行为。“神经症是一种精神障碍,主要表现为持久的心理冲突,病人觉察到或体验到这种冲突并因之而深感痛苦且妨碍心理功能或社会功能,但没有任何可证实的器质性病理基础。”神经症具有如下五个特点:第一,意识的心理冲突。第二,精神痛苦。喜欢诉苦是神经症病人普遍而突出的表现之一。第三,持久性。第四,神经症妨碍着病人的心理功能或社会功能。第五,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作为基础。[2]对比下,我们会发现仅依据引用部分的文字表述,不足以判断祥林嫂符合神经症的症状特点。确定心理正常与心理异常有三个依据:(一)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的统一性原则;(二)心理活动的内在协调性原则;(三)人格的相对稳定性原则。在精神科临床上,常把有无“自知力”作为判断精神障碍的指标。在祥林嫂死前与“我”相遇的那个下午,祥林嫂有与“我”的一段对话。
“你回来了?”她先这样问。
“是的。”
“这正好。你是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我正要问你一件事——”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光了。
……
“就是——”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
“也许有罢,——我想。”我于是吞吞吐吐的说。
“那么,也就有地狱了?”
“啊!地狱?”我很吃惊,只得支吾者,“地狱?——论理,就该也有。——然而也未必,……谁来管这等事……。”
“那么,死掉的一家的人,都能见面的?”
“唉唉,见面不见面呢?……”这时我已知道自己也还是完全一个愚人,什么踌躇,什么计画,都挡不住三句问,我即刻胆怯起来了,便想全翻过先前的话来,“那是,……实在,我说不清……。其实,究竟有没有魂灵,我也说不清。”
从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祥林嫂知道自己是谁,对方是谁,知道自己有过什么样的经历,而且在双方对话中她的话语是流畅而有逻辑的(虽然说她的逻辑在唯物主义者看来是错误的),可以推断她之前其实是想过无数遍的,现在只是想找个人证实一下,再进一步我们可以说她对魂灵、地狱之类的说法还是有怀疑的,并不是坚信。但是“我”因“人何必增添末路的人的苦恼,一为她起见,不如说有罢”,“也许有罢,——我想。”这句话却给了祥林嫂一个暗示,她在那个夜里就死去了,或者说和家人“见面”去了。到这里我们有理由说祥林嫂是一个易受暗示的人,我们从祥林嫂的这种人格上的特点往回追溯,也就容易明白她人生的悲剧跟她的易受暗示性人格是有很大关联的。
我们来分析文本。“她模样还周正,手脚都壮大,又只是顺着限,不开一句口,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从时间顺序上来说,这是祥林嫂的第一次出场。“她不很爱说话,别人问了才回答,答的也不多。”“她的做工却毫没有懈,食物不论,力气是不惜的。”“到年底,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从所引的文字中我们看出祥林嫂的社会属性是正常的,是一个勤劳、安静、本分的劳动女性。但她的精神属性是不正常的,一是她的丈夫刚死去不久,因为她头上还扎着白头绳,但小她十岁的丈夫的死似乎并没有让她感到多伤心,因其“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我们一个方面可以推测祥林嫂与她前夫及前夫家人的感情并不深,在前夫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后来前夫家人来劫人,并把她卖到深山里是没有什么突兀的;另一个方面我们也可以推测出祥林嫂是个适应能力强的女性,或者说是生命力顽强的女性,这在后面她经受了被迫改嫁、再次丧夫及丧子之突变后,仍能到鲁四老爷家做工以求谋生中可以看出。二是年底的活是很多的,“扫尘,洗地,杀鸡,宰鹅,彻夜的煮福礼,全是一人担当,竟没有添短工。”“竟”说明是反常的,换了别人是要他人帮忙才做的完的,在这种高密度的劳动中,祥林嫂“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这种劳动付出与精神愉悦感看似反常,但放在祥林嫂身上也许是正常的,因为在鲁四老爷家里她只要把活干好就可以了,不需要承担其他责任,而干活在祥林嫂看来是她的本分,自然会卖力干好,以求主人的信任从而让这种生活持续下去。但越是这样一个朴实、本分、顽强的女性,她的被摧毁就越显示出强大的社会压迫感和悲剧性。
“他们说她一路只是嚎,骂,抬到贺家坳,喉咙已经全哑了。拉出轿来,两个男人和她的小叔子使劲的捺住她也还拜不成天地。他们一不小心,一松手,阿呀,阿弥陀佛,她就一头撞在香案角上,头上碰了一个大窟窿,鲜血直流,用了两把香灰,包上两块红布还止不住血呢。直到七手八脚的将她和男人反关在新房里,还是骂,阿呀呀,这真是……”这是卫老婆子转述祥林嫂被迫改嫁当天的情形,不管实际情形是否经过卫老婆子的夸张或修饰,祥林嫂的反抗是事实。“后来?——起来了。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我在娘家这几天,就有人到贺家坳去,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 祥林嫂的被迫改嫁在卫老婆子看来“是交了好运了”。祥林嫂这次生活境遇的改变,她再次适应了。一直到她的小儿子阿毛被野狼叼去吃了,她在这种破坏性压力面前心理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可以纳入“创伤后应激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又称延迟性心因性反应,是指患者在遭受强烈的或灾难性精神创伤事件后,延迟出现、长期持续的精神障碍。其主要表现为:第一,创伤性体验反复重现;第二,对创伤性经历的选择性遗忘;第三,在麻木感和情绪迟钝的持续背景下,发生与他人疏远,对周围环境漠无反应、快感缺失、回避易联想起创伤经历的活动和情境;第四,常有植物神经过度兴奋,伴有过度警觉、失眠;第五,焦虑和抑郁与上述表现相伴随,可有自杀观念。[3]文本中祥林嫂的主要症状有,首先常常逢人便诉说自己的遭遇,我们来比较看看她内容比较多、比较完整的两次诉说:
“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我的话句句听;他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掏米,米下了锅,要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口看,只见豆撒得一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他是不到别家去玩的;各处去一问,果然没有。我急了,央人出去寻。直到下半天,寻来寻去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糟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他果然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手上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我真傻,真的”,她说,“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我一大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篮盛了一篮豆,叫我们的阿毛坐在门槛上剥豆去。他是很听话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听;他就出去了。我就在屋后劈柴,淘米,米下了锅,打算蒸豆。我叫,‘阿毛!’没有应。出去一看,只见豆撒得满地,没有我们的阿毛了。各处去一向,都没有。我急了,央人去寻去。直到下半天,几个人寻到山坳里,看见刺柴上挂着一只他的小鞋。大家都说,完了,怕是遭了狼了;再进去;果然,他躺在草窠里,肚里的五脏已经都给吃空了,可怜他手里还紧紧的捏着那只小篮呢。……”她于是淌下眼泪来,声音也呜咽了。
我们注意到,她的两次诉说内容是最让她感到伤心,换句话说,是她的创伤性体验最深刻的一幕,而她的每一次诉说都是在不断地重复着她的创伤性体验。于此期间,她的社会性功能是有所影响的,比如“主人们就觉得她手脚已没有先前一样灵活,记性也坏得多,死尸似的脸上又整日没有笑影”。但大家注意到没有,第一次她跟鲁四婶诉说完后文中写到“祥林嫂比初来时候神气舒畅些”,也就是说这种诉说是对她有帮助的。从心理学角度来看祥林嫂这个时候是处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恢复期。心理学研究发现让“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在社会中与健康人一起工作,或者让其与其他类型的受害者共处,对缓解症状比较有利。祥林嫂再次来鲁四老爷家做工,也就是回到社会中与健康人一起工作,她在重复的诉说后是完全有可能恢复正常的,但为什么她最后并没有康复呢?我们来看下她周围的“健康人”。
1.“这故事倒颇有效,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敛起笑容,没趣的走了开去;女人们却不独宽恕了她似的,脸上立刻改换了鄙薄的神气,还要陪出许多眼泪来。有些老女人没有在街头听到她的话,便特意寻来,要听她这一段悲惨的故事。直到她说到呜咽,她们也就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叹息一番,满足的去了,一面还纷纷的评论着。”
2.“后来全镇的人们几乎都能背诵她的话,一听到就烦厌得头痛。”
3.“他们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了。她张着口怔怔的站着,直着眼睛看他们,接着也就走了,似乎自己也觉得没趣。”
4.“后来大家又都知道了她的脾气,只要有孩子在眼前,便似笑非笑的先问她,道:‘祥林嫂,你们的阿毛如果还在,不是也就有这么大了么?’”
5.“但从人们的笑影上,也仿佛觉得这又冷又尖,自己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她单是一瞥他们,并不回答一句话。”
鲁镇的人们从最先的猎奇,有意地引祥林嫂诉说创伤性事件,到不耐烦地打断祥林嫂的话头,径自走开,再到逗引祥林嫂,我们会发现这些看似朴实的人们其实心理是不健康的,他们没有真正的同情心,“陪出许多眼泪”“ 一齐流下那停在眼角上的眼泪”,这是一种观众看台上演员表演的看客式的心理,为什么活生生的人的血淋淋的真实遭遇在他们听来却成了一种可以欣赏的“戏”呢?这里,文本是否想要告诉我们,那个时代整个鲁镇乃至整个社会的人在苦难、灾难面前都已经麻木了,仿佛灾难永远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
祥林嫂没有继续逢人便诉说自己的遭遇了,她只是“‘唉唉,我真傻,’祥林嫂看了天空,叹息着,独语似的说。”而就是这种独语也让柳妈觉得“不耐烦”,柳妈看着她的脸,想到了一个新的话题——祥林嫂额头上的疤痕。
1.“祥林嫂,你又来了。”柳妈不耐烦的看着她的脸,说。“我问你:你额角上的伤痕,不就是那时撞坏的么?”
2.柳妈的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干枯的小眼睛一看祥林嫂的额角,又钉住她的眼。祥林嫂似很局促了,立刻敛了笑容,旋转眼光,自去看雪花。
3.“祥林嫂,我问你:你那时怎么竟肯了?”一个说。
“唉,可惜,白撞了这——下。”一个看着她的疤,应和道。
她大约从他们的笑容和声调上,也知道是在嘲笑她,所以总是瞪着眼睛,不说一句话,后来连头也不回了。
为什么人们没有一开始就议论祥林嫂的伤痕?祥林嫂再次回到鲁镇,首先引起人们关注的并不是她的改嫁,而是她的不幸遭遇,当人们把这种不幸咀嚼得没有了味道后,人们才开始关注她的贞烈问题。这说明鲁镇人们心里的节烈观并不是特别强烈,只有当被人提醒、暗示之后,才迅速地膨胀起来。“镇上的人们也仍然叫她祥林嫂,但音调和先前很不同;也还和她讲话,但笑容却冷冷的了。”在柳妈问及伤疤之前,鲁镇的人们尽管知道祥林嫂已经改嫁,并且育有过一子,但仍然叫她“祥林嫂”,“也还和她讲话”,并未完全疏远了她,说明在这些人心中尽管知道节烈这个东西,但它并不对人们的正常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那块额角上的伤痕在鲁镇人的心里,是一个可以嘲笑的东西,在后来鲁镇人的嘲笑中,祥林嫂被不断地加以暗示,以至于自己的心里都否认了它是反抗的光荣标志,而认同了它是顺从的耻辱记号了。
“她当时并不回答什么话,但大约非常苦闷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两眼上便都围着大黑圈。”这是祥林嫂听了柳妈的一席关于死后阎王要把她锯成两半分给两个丈夫,让她去庙里捐一条门槛等等话之后的表现,我们可以推测祥林嫂听了这一番话之后内心是恐惧且充满矛盾的,她那一夜失眠了。她对柳妈的关于人死后有魂灵的话是深信不疑的,她在考虑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天早上便付诸行动了。她也深信捐了一条门槛后,自己这一世的罪名是可以赎去的。所以她攒了十二元鹰洋,请假到镇的西头去。回来后,“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高兴似的对四婶说,自己已经在土地庙捐了门槛了。”祥林嫂认为,鲁镇的其他人对此也是深信不疑的,凡是捐了门槛的便可以赎了当世的罪。所以当祭祖时节,她“坦然的去拿酒杯和筷子”。四婶的一句慌忙而又大声的“你放着罢,祥林嫂!”让“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淘米。”为什么祥林嫂的反应、变化会这么大?从心理学上来说,当一个人对一件事情越深信不疑,当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的时候,他所遭受的打击就越大。祥林嫂接受了柳妈的一种暗示,深信捐门槛是可以赎罪的,赎完罪之后自己就可以和从前一样了,这是祥林嫂深信不疑的。但四婶的一句喊叫让她即刻明白那是没有用的,即使捐了门槛,自己依然是有罪的,死后依然要受苦。这是祥林嫂没有办法自我调节和适应的,她失去了可以相信的东西,连带的,她对之前人们深信不疑的人死后有魂灵的说法也产生了质疑,所以才会在死之前追问一个“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的人——“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
毋庸置疑,不管“我”回答魂灵以及地狱的“有”或者“无”,祥林嫂都是必死无疑的,因为五年前四婶的那句“你放着罢,祥林嫂!”已经让苦苦支撑着、屡次遭受重创的祥林嫂的精神支柱坍塌了,所以“她总如此,全不见有伶俐起来的希望”。但祥林嫂为什么不即刻就自杀死去呢?而是在五年后遇到“我”之后“不早不迟,偏偏要在这时候”?(这再次说明祥林嫂不是抑郁症患者)祥林嫂“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这段是非常生动的肖像描写,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她“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说明她的麻木感和情绪迟钝,“她走近两步,放低了声音,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是过度警觉,这些描写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表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程呈波动性,多数可恢复,少数可转为慢性,超过数年,最后转变为持久的人格改变”[4]。祥林嫂是不幸的“少数”,而她本可以康复但最后却没有,鲁迅将矛头指向了祥林嫂自身和她所处的社会,对祥林嫂更多的是“哀其不幸”,因为在那样一个社会环境下,她是不可能超越从而具有无神论的思想的;倘若她所处的社会环境是正常的、健康的,祥林嫂的悲剧将可以避免。从这个文本中,我们也看到了鲁迅对未来社会的希望与期待。
注释:
[1]张宁:《卑微者的不朽方式——关于<祝福>的心理学阐释》,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11月,第35卷,第6期,第24-28页。
[2][3][4]郭念锋主编:《心理咨询师·基础知识》,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年7月版(2011年6月重印),第319-320页,第321页,第321页。
参考文献:
[1]鲁迅.彷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2]郭念锋主编.心理咨询师·基础知识[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5.
[3]张宁.卑微者的不朽方式——关于《祝福》的心理学阐释[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35)6:24-28.
[4]B.C.罗坚别尔格.意识与无意识之间关系的各种不同形式[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81.
[5]赵壁如.现代心理学发展中的几个基本理论问题[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1981.
[6]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北京:三联书店,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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