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约翰·契弗是美国20世纪著名的短篇小说家。《巨型收音机》就是他最出色、最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说之一。契弗以细腻而幽默的笔触描写了中产阶级普通人的普通生活:他们的日常生活、夫妻关系和个人的精神危机,由此小见大地反映美国的社会生活。本文重点分析这篇作品中的反讽艺术,从言语反讽,情境反讽,性格反讽和戏剧反讽这四个方面来阐述,以探讨这一叙事技巧在表现主题和体现作品的艺术价值方面所起到的作用。
关键词:言语反讽 情境反讽 性格反讽 戏剧反讽
一、引言
约翰·契弗(John Cheever, 1912—1982)作为一名美国当代著名的短篇小说家,凭借其短篇小说的创作技巧和创作魅力,一生获得过许多文学奖。他在短篇小说中着意刻画城市郊区中产阶级聚居区的社会生活和精神风貌,真实反映了这一阶层家庭内部存在的种种道德与情感之间的矛盾冲突,故有“美国郊区契诃夫”之称。赛缪·科尔曾说过:“忽视了契弗的作品实际上等于忽视了20世纪后半叶美国广大民众的日常生活。”
于1953年问世的《巨型收音机》就是这样一部典型的作品。小说讲述了韦斯科特夫妇家由一台高灵敏度,能播送出邻居的私房话的收音机引起的故事。近年来,国内对《巨》中的圣经原型、人物的精神特征和道德堕落、反讽这一叙述技巧的运用进行了分析。本文试图从文本入手,借用有关新批评主义(New Criticism)和反讽(Irony)的理论,对这篇小说的反讽艺术进行分析,探讨这一叙事技巧在表现主题和体现作品的艺术价值方面所起到的作用。
二、反讽艺术
“反讽”一词,最早可上溯到古希腊喜剧。16世纪以前,反讽在西方文论中还只是一种传统修辞艺术中较次要的修辞格。当时反讽的使用主要局限于修辞范围,它的基本特征是字面意义与深层意义不一致,即言在此而意在彼。18世纪至19世纪初,德国美学家和文学批评家F·施莱格尔兄弟和K·佐格尔将反讽发展成为一种文学创作和批评的原则,从而建构了现代意义的文学反讽理论并奠定了文学反讽在西方文论批评中的地位。
肇始于20世纪20年代、鼎盛于20世纪中叶的新批评文论又使反讽理论得以充分挖掘和张扬,并赋予现代意义。新批评主要是在诗学领域中探讨反讽的,现在人们论及反讽时,已不再囿于诗歌领域,而是扩展到其他文学领域。反讽也表现在小说领域。
契弗曾说:“在西方世界,小说意味着新的生活,感情与新的形式其实是不可分割的。”阅读契弗的小说,我们可以体味到,小说的新的内容就蕴含在独特的叙述视角、话语、情境、人物和结构等叙述形式之中。[1]如果我们没有把握契弗在作品中形式的匠心独运,就不可能完全理解他作品的内容。
(一)言语反讽
反讽在契弗的小说中首先是作为叙述话语的一种修辞加以运用的,这即是言语反讽(Verbal Irony),即指说话人利用词汇、语法手段表示明显的反意,通常采用讽刺或嘲弄的方式达到似褒实贬的效果。说话人的真实意图是他所表达言辞的对立面。D·C 米克形容反讽:“既有表面又有深度,既暧昧又透明, 既使我们的注意力关注形式层次,又引导它投向内容层次。”[2]
开篇第一段就简要介绍了韦斯科特夫妇的生活概况:吉姆和艾琳住在纽约萨顿区附近一座公寓大楼的十二层楼上,夫妇俩的收入、身份及名望刚刚达到大学校友录中所统计的一般水平,有两个还不太大的孩子,结婚已经九年了,每年平均看戏10.3次,渴望有朝一日能搬到韦斯切斯特。夫妇俩喜欢严肃音乐,经常一起听收音机里的音乐。看得出,他们在社会地位、经济状况、家庭情况及婚姻生活等方面都是令人满意的。
然而随着收音机的出现,一个丑陋笨拙的胶木匣子,这个现代科学技术的象征,改变了韦斯科特一家的生活。现代科学技术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扮演着撒旦的角色。正是它使人们失去了往日内心的伊甸乐园,失去了内心的和谐,导致人格分裂。[3]它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埋下了祸源。一是人们掌控不了它,二是它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人与人之间缺乏沟通而形成隔阂。
这个收音机传播出来的并不是优美的音乐,而是左邻右舍的隐私:为从银行透支了一笔钱而发生口角;得了癌症,却没钱去医院看病;拾到熟人遗失的珠宝,却偷偷地去卖掉;酒醉之后丈夫痛打妻子,女主人与听差之间私通,面临解雇而异常担忧。妻子艾琳被这一切惊呆了,因为他们表面上衣着华丽、举止优雅。慢慢地艾琳意识到生活中有很多肮脏的、卑鄙的、可耻的事情。居住在纽约的中产阶级也很沮丧、无聊和虚伪。
但她仍然相信自己和邻居们是不一样的,并向自己的丈夫确认他们一直生活得很幸福,夫妻很恩爱。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夫妻间存在着世人都不知道,只有他俩才了解的一隅。”到最后小说暴露了韦斯科特一家的危机:吉姆不再年轻,工作也不顺利,家里积蓄也不多。吉姆向妻子坦言一直为钱担忧,对未来也没有把握,想给一家人提供舒适的生活,却并不那么容易。丈夫吉姆指责艾琳不会“把钱用得更合理一些”,他不愿意看见他的“精力、全部的青春都浪费在皮大衣、收音机、沙发套”上。他还责怪艾琳撒谎、虚伪、假装虔诚和贞洁,竟然在她妈的“遗嘱没有检验之前就把首饰给偷走,给她妹妹的那份一分钱也没给。”而且还“冷酷无情”地去打胎。一时间,看似恩爱无比的一对夫妻之间出现了难以弥补的裂痕,艾琳感到“又是屈辱、又是难受”。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韦斯科特一家也是不幸的,和他们的邻居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这样我们可以看出第一段的叙述是与客观事实相反的,言语反讽在《巨》中就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二)情境反讽
契弗的反讽并不只限于言语层面,还深入到故事层面,这就形成了情境反讽(Situational Irony),指由于事态的发展同某人原来的意料或期待相反而造成的一种嘲弄。如果把小说中的主题物件及主要人物相关的细节场景中相互对立的地方组接在一起,就会发现事件表象与事件内涵之间的分裂以及小说显现出来的荒诞色彩。
作为小说中的主题物件,收音机起着全文线索的作用。当韦斯科特家的老收音机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后,吉姆订购了一台新的收音机,并想给艾琳一个惊喜。可收音机运到的第二天下午,艾琳看到的却是一个丑陋的胶木匣子,放在女主人精心装扮的客厅里就像一个入侵者;一打开,调谐度盘发出恶狠狠的绿光,播放的音乐声音太大,以至于一个瓷器从桌上滑落下来。
吉姆买新收音机是为了让艾琳高兴,没想到给艾琳带来了不安,更为荒谬的是,这台功率极大、外观丑陋的家伙对接收杂音有一种不应有的灵敏,它播出的不是音乐,而是太阳落山之后这个都市生活的各种响声,包括艾琳所住的公寓楼的邻居家的隐私。
渐渐地,艾琳沉溺于听收音机里带给她的邻居们的私密对话。她一有空就打开收音机,早上吃完早饭后,下午无聊的时候,吃晚饭没胃口的时候,孩子和丈夫熄灯睡觉,万籁寂静的时候,都能看到艾琳在收音机前的身影。此时的收音机已拥有了魔力,是它控制了艾琳的精神,主宰着艾琳的生活,它就像圣经里诱惑夏娃吃智慧果的毒蛇。
在收音机里,艾琳听到了有关贫穷、疾病、失业、男女私通、家庭暴力等太多阴暗、肮脏的事。她对朋友和邻居的态度也开始改变:一心琢磨着她的朋友会有什么秘密;借故不和邻居们一起购物;粗鲁地打断晚宴女主人的话;盯着与她同桌的人看,那眼神只在惩罚自己孩子时才有。艾琳傲慢的态度和愁思的情绪,让吉姆觉得很陌生。以前的艾琳是个单纯,快乐的女人。
吉姆买来新收音机就是为了能给艾琳带来快乐,然而事与愿违,收音机成为传播他人隐私的载体,为此,艾琳惊慌失措,满腹忧思。当她把听到的告诉丈夫时,换来的却是丈夫“我花了一大笔钱买了这个该死的收音机就是为了让你快乐。既然那么令人忧郁,你干吗要听呢”的责向。
收音机没能使两人共同的高雅情趣得到展现,没能增进彼此间的感情,反而暴露了他们生活中曾隐藏得很好的秘密,引起了争吵,导致了两人感情的裂痕。
(三)性格反讽
指人物的真实本性和他们的言行形成明显的反差,从而构成对人物的强烈的讽刺。通过收音机的两位主人的言行举止,我们可以得到有关主人公的性格特征等的信息。
众所周知,一个人的生活环境会对他的性格和价值观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这一点在契弗的《巨型收音机》中有很好的体现。
二战以后,科学技术的高度发展使美国成为一个“丰裕社会”。这样一个“丰裕社会”,尽管物质生活舒适、富裕,但是同时也是一个冷酷的世界;在这样的社会中人与人互不了解,个人精神苦闷、彷徨。[4]
《巨型收音机》中的女人们害怕摇摆不定的婚姻,生活百无聊赖,只有靠浪漫的幻想换取心理上的平衡。他们害怕自己私生活的秘密被揭穿,事实上一旦揭穿大家彼此彼此。从一开始艾琳的生活是那么简单和与世隔绝,从收音机里听到的直接、有时是粗鲁的话都使她震惊和不安。然而,明知窃听他人的隐私是不道德的,艾琳还是抵制不住诱惑,侵入了朋友和邻居的私生活之中。
当艾琳收听到邻居的私生活内幕时,她觉得“生活太难过了,太肮脏了”。艾琳被自己在收音机里所听见的事情给搅得心神不安,以致于开始怀疑她自己的生活是否也是那样的糟糕。她才刚刚开始庆幸自己的生活过得“正派、诚实”,他的丈夫在与她发生了一点儿口角之后便把她过去的丑事和盘托出了:她将母亲的钱财据为己有,攫取她妹妹应得的那份遗产,还毫不留情地去打胎。这揭示了艾琳真实的一面——伪善、不道德、贪婪。
小说中关于艾琳自相矛盾的言谈举止的多处细节,正是她内心虚伪而又企图掩饰的真实外现。
(四)戏剧反讽
戏剧反讽也称为索福克勒斯式反讽。在一部戏剧或文学作品里,戏剧反讽演绎的是这样一种视境:观众、读者和作者都知道的情况,戏剧或作品中的人物却一无所知。戏剧反讽命题就是假定观众或读者是一个反讽者,他比戏剧或作品中反讽的对象更了解真实情况,而反讽的对象对自己的不符合实际情况的行为和命中注定的事情全然不知,他们一直充满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待和憧憬,但是,等待他们的是悲剧性结局。
吉姆和艾琳认为,他们不管在经济上,还是婚姻家庭上都很幸福美满,还有进住富人区的理想,现在和未来似乎都那么光明。但是读者也能从字里行间捕捉到他们不和谐的一面。当艾琳惊叹于邻居和朋友生活中的丑事时,其实读者明白他们自己生活中也有阴暗的一面。当艾琳从别人的不道德中获得道德上的优越感的时候,读者发现其实她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都有点伪善,都在矫饰。
他们的生活充满了危机与陷阱,他们生活的和谐是表面的、虚假的,内心深处时刻萦绕着孤寂和恐惧。这篇小说深刻地表现了家庭成员之间,尤其是夫妻之间的紧张关系和个人的精神危机。
妻子艾琳也从她自我编织的伊甸园式的生活美梦中惊醒,尽管她不愿意承认这一切,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现实。
三、结语
在《巨型收音机》中作者没有安排离奇的情节,也没有写不平凡的大事情,更没有滔滔不绝地去描写韦斯科特夫妇周围的人们怎样地生活, 而是通过一台奇妙的收音机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中产阶级的人物展现在读者的面前。
沃尔特·艾伦在《英语短篇小说》一书中评论道:“《巨型收音机》是一篇现代伦理道德小说,它像镜子一样映出了在满足、自得心理上的一条不情愿的裂痕;透过这条裂痕真诚地呼唤才得以渗入主人公的良知。契弗总是以一个传统的道德家的眼光,透过美国市郊居民区那貌似华丽、高雅的生活表层,成功而且巧妙地编织着反映生活真面目的寓言故事。”
契弗在《巨型收音机》里,正是通过对反讽这一叙事技巧的巧妙运用,使文章的主题更加明确,文章的艺术价值更加耀眼。契弗是一位能够真实反映生活的短篇小说家,他的创作魅力几乎倾倒了全世界的读者。他的小说以其独特的风格和深刻的社会内容在美国当代文学史上独树一帜。
注释:
[1]赵克忠:《新的形式,新的感情——论约翰·契弗短篇小说的叙事艺术》,外国文学,1996年,第3期,第87-92页。
[2]米克:《论反讽》,昆明出版社,1992年版。
[3]郝清菊:《论契弗小说中人物的精神特征》,周口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2年,第5期,第32-34页。
[4]丛郁:《美国中产阶级风俗及情操的记事人——约翰·契弗》,美国研究,1990年,第2期,第64-70页。
参考文献:
[1]米克.论反讽[M].昆明出版社,1992.
[2]马可云.论文学反讽的艺术形式与属性[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04,(6).
[3]杜荣芳,刘露营.《巨型收音机中》的反讽艺术[J].重庆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3).
[4]丛郁.美国中产阶级风俗及情操的记事人——约翰·契弗[J].美国研究,1990,(2).
[5]赵克忠.新的形式,新的感情——论约翰·契弗短篇小说的叙事艺术[J].外国文学,1996,(3).
[6]黄擎.论当代小说的叙述反讽[J].浙江大学学报,2002,(1).
[7]孟凡韶.契弗短篇小说的创作魅力——从《巨型收音机》谈起[J].许昌师专学报,1997,(1).
[8]郝清菊.论契弗小说中人物的精神特征[J].周口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2,(5).
[9]白凤欣.冲突与破解—约翰·契弗笔下的美国式家庭冲突透视[J].外语教学,2006,(1).
[10]布鲁克斯.反讽——一种结构原则[A].“新批评”文集[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11]陈晓菊,芮渝萍.析曼斯菲尔德《幸福》的反讽艺术[J].宁波大学学报,2009,(9).
(李慧雪 张明林 宁波大学外语学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