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池莉中期的创作一改早期的理想化色彩,开始以平民化的写实态度即所谓“新写实”精神面对生活,沉落了以往高屋建瓴的创作视角,消解了从前居高临下教化、引导的创作心态,把笔触转向纷繁杂乱的生活琐事和平凡大众的些微悲欢。作品不谈爱情,倡扬活着,潜隐着一种静态、凝滞的生活景观。
关键词:平民化 新写实 解构爱情 静态 凝滞
池莉的中期创作一改早期的理想化色彩,开始以平民化的写实态度来反映生活。变化的原因可作如下解读:主观上作家的创新求变意识、人生观、价值观是其基本的内驱力。池莉说:“生活,我非常喜欢这两个字,它有着毛茸茸的质感,它意味着千奇百怪,包含着各种笑容和泪水。它总是新的,新的,新的,它发生着的形态总是大大超过了人们对它的想象。”[1]客观上现实社会的制约也是极其重要的因素。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物质的匮乏、精神的落后冲决了所有罩在人们头上的理想光环,正视现实,正视具体的实实在在的生活,好好过日子成了人们普遍的追求。况且现实社会中有那么多的丑恶、无奈、失望、烦恼……所以,池莉苦心孤诣构建的理想世界被残酷的现实撕裂了、解构了,恰如作家本人所说:“只有生活是冷面无情的,它并没有因为我把它编成什么样子它就真的是那种样子。……生活把什么没有展示出来?爱情、忠诚、欺诈、陷害;天灾人祸、大喜大悲、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我终于渐悟,我们今天的这生活不是文学名著中的那生活。我开始努力使用我崭新的眼睛,把贴在新生活上的旧标签逐一剥离。……撕裂是艰难而痛苦的。我首先撕裂自己……”[2]
从《烦恼人生》开始直到1994年的创作,池莉始终是以平民化的写实态度即所谓“新写实”精神来面对生活,面对一切。她沉落了以往高屋建瓴的创作视角,消解了从前居高临下教化、引导的创作心态,把笔触转向纷繁杂乱的生活琐事和平凡大众的些微悲欢。“创造了一个每人都沉浸其间而又变得十分麻木的世俗世界,从理想的云端跳到现实的土地,从个人自我情感超脱到人类普遍的生存状态和命运,以新的眼光重新体察和观照世俗人生、琐屑生活。”[3]
一、解构爱情和爱情神话,重建新的恋爱婚姻观念
此时的池莉认为:现实生活中只有生活,没有爱情。“说爱情是文学创作中永恒的主题,我不这么看,我的文学创作将以拆穿虚幻的爱情为主题之一……爱情在万事万物中最不永恒,这是事实。”[4]在相当程度上,浪漫美好的爱情被池莉化为乌有,湮没在世俗琐事之中。《不谈爱情》里的庄建非“在对自己的婚姻作了一番新的估价之后,终于冷静地找出了自己为什么要结婚的根本原因,这就是:性欲。”吉玲选定庄建非就是因为他高级知识分子的出身及身份,这可以改变自己家在“花楼街”的底层身份。她俘获庄建非的过程不仅毫无爱情的甜蜜,甚至有点可怕。从偶遇、相恋到着手结婚,她处处费尽心机,庄建非则像猎物一样一步步地落入她所设计的陷阱中却还浑然不觉,自以为娶了一个“漂亮温柔贤惠的女孩子”。结婚以后随着各自的“原形毕露”,两人之间的矛盾也逐步暴露出来,但是因“尤伯杯”而激化的矛盾,在庄建非出国的人生机遇面前偃旗息鼓。孤高优雅的庄家父母也向他们“花楼街”的亲家屈服。这一波折的最大收获便是使庄建非深刻而痛彻地了解了婚姻的意义:它是你——一个男人自我形象的一部分,是秩序化的社会衡量你个人价值的重要标准,因此,它在多重意义上是极为现实与实用的,你必须为它付出心血与代价。庄建非因此“长大成人”,成功地安渡婚姻危机,获取了一份现实的完满。在这里,饱受中外作家讴歌赞美的爱情主题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男女搭伙过日子,是琐屑、平庸、灰色的世俗生活场景。
池莉另一部解构爱情神话的小说《绿水长流》是借助一个个虚构的故事来消解爱情的。小说采用第一人称的方式叙述,把“我”耳闻目睹的关于男女初恋的、结婚的、婚外恋的故事等等串联成一部专门描写爱情的中篇小说。“说实在的,穷人有什么爱情?贫贱夫妻百事哀,最好的结局不过是不吵不闹相依为命罢了。人与人出于怕孤独的本性结伴过日子这决不叫爱情。”这种对爱情的冷漠审视,使得小说中“我”与那个男人的一次次邂逅不仅没有演绎成一个动人、曲折的爱情故事,反而由于“我”的分外冷静、清醒、自信衍化为一则寓言、一个捉弄、一种嘲笑。
二、解构理想人生,再现现实图景
放弃崇高的精神追求,不再刻意地“表现”而是“再现”真实的现实生存图景,诗意闪光的人生被还原成充满无尽困窘、辛酸、矛盾的烦恼人生,“活着”成了人们全部的生活追求,从而使这一时期的作品潜隐着一种静态凝滞的人生景观,成为一首“锅碗瓢盆”的写实的生活曲。
在《烦恼人生》中,印家厚本是一个技术高超的工人,眼光开阔,不乏机智,有文学素养和丰富的感情,还有一定的组织能力。但是无尽的烦恼在整整一天之内不断地袭击他,使他成为生活的被动者:房子狭小、如厕困难、夫妻纠纷、乘车拥挤、儿子淘气、评奖不公……“仅仅只过了四个钟头,印家厚的自信就完全被自卑代替了”。接踵而至的是:对雅丽的伤害,因饭菜低劣的争执,昔日恋情的冲击,“老大难”的募捐,领导的批评,同事的算计……这种种烦恼如乱麻一样剪不断、理还乱,像毒液一样浸润着印家厚的身心,使他不胜疲惫。他却能一忍再忍,一退再退,甚至在睡觉的时候还有了一个微茫的关于明天的希望之梦:“他看见自己在空中对躺着的自己说:‘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梦,你在做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之后其实一切都不是这样的。’他非常相信自己的话,于是就安心入睡了。”其实,印家厚并没有什么奢望,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能够多得五块钱奖金,领老婆孩子吃一顿西餐,住上一个较为宽敞的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可以了。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容易满足的人却被不断出现的烦恼所包裹着,他这一天的经历其实是和像他一样的普通人一年乃至一生的生活写照。他们在窘困、狭小的生存环境里被消弥了个性,磨光了棱角,最终练出了极强的忍耐力和承受力。
在《紫陌红尘》、《白云苍狗谣》和《一冬无雪》中作者着重从精神上揭示了人的生存烦恼。《紫陌红尘》中的“我”原是一个纯洁、朴实、有理想、有抱负的女大学生,可是十年的工作经历,身边种种腐败不公的社会现象逐渐把她侵蚀成一个敏感、偏激、自私、不平衡的人。通过“要挟”为自己争取去北京出差的机会,如愿以偿之后,她又想趁此散散心,寻找一份真情与静谥,摆脱心灵的躁动与浮华,被欲望驱使忙得失去自我的她除了眼前的利益之外,眼中已没有亲情、友情、爱情,除了吃顿饭、说点无关痛痒的话之外,真心真意的心灵交汇已没有了。她目睹了王师傅的某些丑陋面,又被老赵欺骗后,带着满腔的惆怅、失落与迷惘重新回到了单调的生活轨道上。小说写出了物化社会里人们在精神上的空虚、失落、迷惘等诸种烦恼,展示了一个布满“烦恼”罗网的、谁也逃脱不了的真实的人生。
三、结语
池莉在同情、怜惜印家厚们的同时也向他们投去了赞赏的目光,赞赏他们在艰难的境遇下依然能平心静气、不屈不挠地“活着”,肯定他们这种实实在在的活法。这种创作意图在《太阳出世》和《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里表现得尤其突出。《太阳出世》中结婚、怀孕、生孩子、抚养孩子等事情由于孩子的出世而变得甜蜜幸福、意义无穷,艰辛、困窘、黯淡的日子在“太阳”(孩子)的照耀下幻发出美好、亮丽的光辉,原本鲁莽、幼稚的年轻夫妻也因此而走向稳重、成熟。《冷也好热也好活着就好》中的猫子、燕华们有滋有味地活着,他们即便在猫子卖出的体温表当场被晒爆的酷暑高温中,也照样吃着上席面的四菜一汤,喝“黄鹤楼”酒;猫子、燕华二人照样趁人们都乘凉的机会钻进蒸笼似的房间里谈情说爱;上早班的燕华照样在开车经过寂静的街道时“尽量不踩油门,让车像人一样悄悄走路”,以便让人们在稍微凉爽了的黎明时分多睡一会儿……
这是撕裂了自己的池莉从云端沉落到坚实的大地上,以一个平民的眼睛对当今整个社会进行的观照,是她以一个平民的身份对生命、劳作、生存价值的思考:在印家厚们的眼里,包括吃喝拉撒睡在内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有意义、有价值的。人生充满暗礁及无尽的烦恼,能“活着”已是不易了,所以饱受人生烦恼困扰的平民百姓才能安心睡着,才能有个梦,才能在抚养孩子的无尽疲劳困窘中找到生存的乐趣。这是一群谈不上崇高,更谈不上深刻,有点自私、自欺但同时也平凡、坚实、有韧性、隐忍的人,是真正意义上的英雄。
注释:
[1][2]池莉:《池莉文集》(第四卷),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
[3]金汉:《新编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杭州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
[4]池莉:《请让绿水长流》,中篇小说选刊,1994年,第1期。
(王琨 吉林省吉林石化工程学校 13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