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为能较为确切地说明丁玲文学风格的形成与发展,本文尝试着从文学语言的角度,对《莎菲女士的日记》、《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和《杜晚香》这些具有代表性的文本作抽样分析。在笔者看来,研究作家如何运用语词,怎样构造语句,采用哪些修辞方式来塑造形象、营造意境等,既是文学语言极其关注的问题,也是语言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研究作家写作风格的必由之路。
关键词:语词 语句 修辞手法 文学语言 写作风格
对作家风格问题的论说,是文艺理论与文学批评中一个重要的范畴。本文将借助文学语言学的方法,以丁玲的作品为例,谈一下其文学风格与语言的关系。
之所以从文学语言的角度来探索丁玲的文学风格,是因为作家的风格最直接、最明显地表现为语言风格。而探索作家如何选择语词、短语,怎样构造语句、语段并组成篇章,动用哪些修辞方式来塑造形象,营造意境,既是文学语言极其关注的问题,也是语言风格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研究作家风格的必由之路。这里不能考察丁玲的全部文学文本,只能对《莎菲女士的日记》、《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和《杜晚香》这些具有代表性的文本作抽样分析。
首先,从语词的运用来看文学语言与文学风格的关系。在《莎菲》的“报看完……”(选自《莎菲女士的日记》第四段)这段中,作者选用了“生气”,“气惯了”,“头痛”,“可怕”,“嫌厌”,“生了气了又生气”等一些富有情绪性的词汇,来描述主人公的生活境遇,在写出生活环境令人烦恼的同时,也细致入微地表现出了主人公苦闷的心理。特别是“生气”一词的运用,为了突出“我”的外在状态和内在心境,在这篇幅不长的语段中竟然前后出现了五次。这种在一般人看来是十分犯忌的用词法,却较好地展现了作者大胆而细密的语言风格。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作家对色彩词的运用。在这段中,色彩词只有一个“白”,这与情绪性用词的密集性形成明显反差。“白”是象形字,本义是白颜色,多与光亮、白色有关,所以李贺有“雄鸡一声天下白”的绝唱。然而,对于莎菲来说,“白”意味着白生生,甚至是白厉厉,所以墙壁才会把眼睛挡住,天花板才会“沉沉的把你压住”。“白”不光是墙壁和天花板的色泽,也是主人公苦闷情绪像“白”之惨淡,凄凉的延伸义便成了主人公内心世界最贴切的写照。这个唯一的色彩词的运用,说明了丁玲语词运用的分寸感,印证了她不拘小节中的严肃谨慎,大胆中的“细密”风格。
如果说,冰心与丁玲作品都有风格细腻这一特点的话,那么,正像茅盾在《女作家丁玲》一文中所指出的:“早期的丁玲与早期的冰心是完全不同的,丁玲与冰心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幽雅’的情绪没有关涉,她的莎菲女士是心灵上负着时代苦闷的创伤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绝叫者。”(引自茅盾的《女作家丁玲》中的第六段)尽管当时的丁玲也找不到出路,但她不愿像冰心一样到母爱和自然中去获得心灵的歇息;如同莎菲,她痛恨和蔑视周围的黑暗环境,但她并不退缩,而是进行着自己苦闷绝望的抗争。语词运用的不拘一格可以说是作家绝望抗争的言语姿态,同时也造就了作家与众不同的细密而大胆的文风。
这种文风也较明显地体现在作家对语词的选用上。在《太阳》的“当大地……”(选自三十七章第九段)一段中,出现了“红色的果皮”,“绿叶”,“金色的彩霞”,“淡紫色的,浅黄色的薄光”等色彩词。我们知道,对创作者来说,色彩不仅仅是颜色,还是一种感觉和体验。因此,文学语言中的色彩词,在真实描摹自然景物五颜六色的同时,更为注重通过颜色透露出的信息,即色与情,色与意之间的组合和渗透。除了色彩词,作者还动用了其他各种词类来写景写情。大地的“苏醒”,果园的“肃穆”,笑声的“飘起”,小虫的“乱闯”,果子的“藏不住”等语词,构造了一幅明快敞亮的果园晨曦图,将果农翻身做主的喜悦淋漓尽致地描绘了出来。丁玲对果树园“闹腾”的铺陈,使我们看到了她原有细密风格的保持,而由“大胆”向“宏放”的转变则鲜明地表现在她对新的艺术图景的构造上。
从《杜晚香》的“春天来了……”(引自《杜晚香》中的第一段)这一段中,我们可以看出作家不仅注重语词的选择,而且注重语词的锤炼。主要表现在对一些色彩词、动词的选用和数量词的运用上。如果说,前面两段是由于表现内容的限定,在色彩词上不是偏重于暗或者明的话,那么,作家在这里就顾及了全面。“灰”、“土色”两个暗色调词与“黄”、“绿”、“红”三个明色调词的组合,把初春时节的情景感性而鲜明地表现了出来。在动词的选择上,作家更是独具匠心,写草从缝隙“钻”了出来,“染”绿大地;树芽的“伸”;溪水的“吟诵”;红杏的“惹”等,都体现了这一点。一个“染”字用得恰到好处,不仅刻画了小草自然生长的状况,而且也揭示了小草旺盛的生命力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这些动词的运用在文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它们为作家塑造艺术形象和意境发挥了重要的艺术功能。在数量词的运用上,我们可以注意到作家对量词“一”尤其偏爱,在第一段中“一”出现了9次,在第二段中出现了7次,如“一点”,“一小片一小片”,“一条”,“一小群一小群”,“一枝”等数词与量词的结合,多层次、多方面地描绘了大自然的种种风情。作家正是通过对大地、山川、溪水、绿草、红杏等自然界万物的描写,展示了黄土高原博大深邃的生命力。正如托尔斯泰所说:“在艺术作品里,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即既不能加一个字,也不能减一个字,还不能因改一个字而使作品遭到损害的情况下,思想才算表达出来了。”从这些话中,我们可以看到大师们对语词运用的精确程度,也可以看出对语词的选择是文学语言运用的关键。作者正是通过这些对语词的领悟和传达获得了语言的色彩、质感和力度并且具有了细密而又宏放的风格。
其次,从语句的表现形式上看文学语言与文学风格的关系。《莎菲》中“报看完了”的一段,大部分用的是看似繁杂的长句,细读起来就会感觉到它丰富的内涵,它是主人公痛苦、烦闷心情的一种宣泄。作者正是通过细致入微的表现语句来召唤读者进入到言语的深层的,让读者作更深一步的思考。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在语句上的表现,充分显现了作家非同寻常的语言表现力。文中一些极具情绪化的语句,也含有深远的意蕴。例如,文中纷繁嘈杂的环境描写,正是主人公生活环境的真实写照,同时也象征了中国大革命失败后的社会环境。另外,作者还把周围环境与主人公的心境结合起来,周围环境的灰色暗淡与主人公那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心境完全交织在了一起。其次,在对环境的反抗上,主人公不肯屈服于周围的环境,她要追求,尽管一切似乎都离她很远。这些无拘无束的造句方式和欧化的语句,是表达主人公思想情感的需要,同时也是作者大胆而细密的文风的体现。
这种表现方式,在《太阳》中则有了较大的改变。尽管其中也还有一些长句和几个欧化的语句,但是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的复句不见了,句子的结构也相对简单些,如:“云霞升起来了,从那密密的绿叶的缝里透过点点的彩霞,林子里反映出一缕一缕的透明的淡紫色的,浅黄色的薄光。”尽管它是文中最长的一句,但是它的语言表述较清楚,词语很通俗,句子成分也很清晰。与《莎菲》相比,本文叙述的语句节奏放慢,一些语气急促的句子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一些从容而舒展的句式。由此我们可以看出,话语方式的改变是受作家风格改变引导的,在保留细密风格的同时,作家也增添了新的风格特点——宏放,语句的明快,句子结构的简化,语句节奏的舒缓。
在《杜晚香》中“春天来了”一段中,除了一个短句外,其余都是长句。但是,短语句式明显增多,句子的层次也简单了。如“这就是春天,压不住的春天,冻不垮的春天,干不死的春天。”由此可以看出,句子更加简练了,语气也不急促了,语调凝重但不沉重,正是这种语调把自然万物喷薄而出的生命力量渲染了出来。
从上可见,丁玲文学风格的形成和转变过程,具体表现在她语句形态的变化上。作为她常用的语句结构以长句为主、短句为辅的形成变化过程,不仅体现了作家细密宏放的艺术风格,而且还显示了作家风格发展变化的轨迹。
最后,从作家如何从语句富于艺术性的角度来看文学语言与文学风格的关系。众所周知,要想使文学语言富于艺术性,最常用的手段是修辞。最常用的修辞手法有比喻、拟人等,在比喻手法的运用上,文中有很多处都提到了,如在“抱看完……”这段里,作家就用了比喻的手法。在拟人手法的运用上,如对墙的描写“它们呆呆的把你眼睛挡住”;其次,文中还有夸张手法的运用,如“这是一面可以把你的脸拖到一尺多长的镜子”等;在排比手法的运用上,作者一连用了四个排比句,它不仅描写了主人公所处的生活环境,也让人了解到了她为何如此“嫌厌”和“生气”的原因。作者正是通过多种修辞手法的运用,从不同角度、不同层面揭示了主人公的内心矛盾,同时也再现了女性内心世界的复杂性和女性身上的时代性和历史性。
由此可见,随着文学风格的不断变化和发展,作家在文学语言的运用上也会不尽相同。对于作家丁玲来说,她之所以大量地运用拟人手法,除了这种手法能增强语言的艺术表现力之外,还在于它能突显出作家柔中带刚、细密宏放的艺术风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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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奥泽多夫著,陈洛译.苏联文学中的典型问题[M].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4.
(姬代玲 河南省平顶山市卫生学校 467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