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美学的角度看,《故乡》中的美学风格是独树一帜的。一是因为作者写了“我”回忆中带有神异色彩的故乡的“美”和它的活力;二是作者写了“我”目睹现实故乡中的破败与荒芜。在美学上它们分别是审美学的“美”和“丑”,犹如二极世界一般,即回忆中的故乡是以虚拟影像的形式出现的,而现实中的故乡却是客体存在的,二者并存,并且交叉缠绕着发展。
一、故乡的“美”
它的“美”至少可以从以下几方面概括:
(一)色彩美
“深蓝的天空”,“金黄的圆月”,“碧绿”的西瓜,少年闰土“紫色”圆脸,脖子上带着“明晃晃”的、“银白”的项圈,海边有五色贝壳,“红的绿的”都有,还有各种颜色的鸟类:稻鸡、角鸡、鹁鸪、蓝背……在这里,没有一种色彩不是鲜艳的、明丽的,任何两种色彩之间的对比都是鲜明的,它构成了一幅“神异”的图画,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二)动感美
当“我”回忆起童年的“故乡”时,除了五彩缤纷的世界外,还有着活泼的生命,这个活泼的生命给这个幽静的世界带来了动态的感觉。作者描绘了少年闰土月下刺猹的动感画面……这是一个幽静的世界,同时又是一个活泼的世界,它幽静而不沉闷,活泼而不杂乱。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和谐自然,它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世界,是一个寂静而又富动感的世界。
(三)活力美
它区别于“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的天空”,是一个辽阔而又鲜活的世界。这里有高远的蓝天,有一望无垠的大海,有广阔的海边的沙地。在这广阔的天和地之间,又有各种各样的人和事物:有活泼的闰土,有猹、獾猪、刺猬,有稻鸡、角鸡、鹁鸪、蓝背,有五彩的贝壳,有金黄的圆月,有碧绿的西瓜……这个世界广阔而又充满活力,一点也不狭窄,一点也不空洞。
(四)和谐美
少年的“我”是纯真的、自然的,少年的闰土也是纯真的、自然的。他们的关系不是用封建礼法关系组织起来的,而是用两颗心灵的自然需求联系起来的。两者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的观念,孩子的心灵世界还没有被社会污染,其情感交流是畅通无阻的,是没有任何顾忌和犹豫的。这两颗童真的心灵自然地融合在一起了,并且在这融合中各自都变得丰富了,构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美。而作品把两个纯真的少年置于风景如画的大自然之中,并演绎出最真挚动人的情感与心灵需求,则是人与自然的和谐的美。
二、故乡的“丑”
故乡的破败与荒芜,人物形象与精神状态的变异构成了它的“丑”:
(一)故乡环境的变异
眼前的故乡由“一幅神异的图画”变异为:“萧索的荒村”,有着昏暗的、阴冷的、低沉的色调。时候是“深冬”,天气是“严寒”的、“阴晦”的,刮着“冷风”,声音是“呜呜”的,“没有一些活气”。
(二)人物形象的变异
首先是杨二嫂由年轻时的“美”(擦着白粉,终日坐着……)变异为:“凸颧骨”,尖嘴利舌,“能说会道”的“细脚伶仃的圆规”。她早已没有了当年的风韵,她的面貌特征是由于物质生活的匮乏,在长期不自然的生活状态中形成的。
其次是成年闰土的外貌变异:“先前的紫色的圆脸,已经变作灰黄,而且加上了很深的皱纹”;他的眼睛周围肿得通红,“身上只一件极薄的棉衣,浑身瑟索着”;早先“红活圆实的手”,也变得“又粗又笨而且开裂,像是松树皮了”;“脸上刻着许多皱纹……仿佛石像一般”。眼前愁苦的木偶人取代了生龙活虎的少年形象,令故乡记忆中的那道彩虹黯然失色,这是现实生活的重压导致人物外貌的变形,冷酷的现实摧毁了美好的影像。
(三)人物精神状态的变异
如果说杨二嫂年轻时用自己的美貌来招徕顾客只是牺牲自己的道德名誉,并不对他人的利益构成损害,那么当她的青春已逝,美貌不再之时,为了维持生活,她的眼里便只有物质和利益了,她的一切言行都已经毫无道德感可言。她能偷就偷,能骗就骗,能抢就抢,她无视人类之间需要心灵的沟通,需要感情的联系,需要道德的修养,需要精神品质的美化。她的一切言行都是由自己的实利出发而变异了的。
由于封建等级制度下所遭受的精神压迫和痛苦,导致了闰土精神状态的变异:见到三十年来时常惦念的童年好友,“……恭敬……的叫道:‘老爷……’”而这声“老爷”令“我”震撼的是让“我”感觉到两人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在这里,我们能够听到两颗原本融合在一起的心灵被生生撕裂开时所发出的那种带血的声音,这一声“老爷”,宣告了少年时代两位好友的和谐关系的变异和断裂,只剩下一种被扭曲了的人性。
三、虚拟影像与现实客体并存,二者交叉缠绕
回忆中的“故乡”是“美”的,但却是消失了的、回忆中的、想象中的,不那么“真实”的,亦即是只剩下虚拟的影像,故乡的美丽是虚无的、是幻想的、是聊以自慰的“谎言”。关于故乡的记忆,是和清新明丽的夏天、有着无限力量与希望的少年联系在一起,成为理想世界的象征。而现实故乡的荒芜和萧瑟和寒冷的冬天、“没有一些活气”的老年联系在一起,成为严酷的无生气的现实的象征,与记忆里的故乡截然不同,则是实有的、现实的,是无法回避的真实存在,就是现实的客体。
虚拟影像与现实客体是叠加胶合在一起的,二者交叉缠绕着叙述发展:
四、终结“丑”,延续“美”
“世界并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在作品里,作者描绘虚拟影像中的故乡令我们不由得恋故乡之美,叹心灵之和谐;在现实的客体中却是令人“哀人间之隔膜”,决意要“探人生之新路”。虽然,闰土无论是外形还是精神状态都因为冷酷的社会现实压迫而发生了巨大的变异,令“我”生叹生悲,但作者并没有陷入这悲剧中不能自拔,而是把“我”与闰土两个少年这种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嫁接在宏儿与水生身上,希望这和谐的美能得到延续。虚拟的美好影像被无情的现实摧毁之后,又幻化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新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作者希望终结“丑”,延续“美”,即把自己不能实现的希望,寄望于下一代人的身上,有如“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把曾经拥有又已经丢失的美,还原到年轻人身上,期望能得到重生。这正是鲁迅作品异于常人之处,它体现了作者坚定的人格力量和对高远精神境界的不懈追求。
通过对作品中的“美”和“丑”的深入透视、相互比照,可以丰富和加深对人物本身的理解和对人物所处时代的认识,进而探索作品中蕴涵的民族心理和时代精神,可以对小说主题和作者的写作意图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刘云仲广东罗定罗镜镇中学527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