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是李商隐的代表作,在清代蘅塘退士编选的《唐诗三百首》中,对这首诗的赏析很简单也很模糊,“李商隐这一首诗,究竟说的是什么?是自伤身世?还是悼亡之作?抑或还有其他含义?如此等等,历来没有定论,看来也说不清楚,只好见仁见智了”。迷一样的诗,引起了无数读者的猜想揣度,追寻探索。在阅读了几本关于此诗的评注后,笔者也同样为这中国式的“斯芬克斯之谜”而叹惋,今试表述笔者由此诗所获的益处。
一、字字珠玑
首句以锦瑟开头,精致典雅的乐器,寄寓着作者怎样的情感呢?作者用“无端”强调了自己的情绪。无端,即无缘无故,锦瑟作为乐器,竟生出那么多琴弦,琴音该多么繁复曲折!传说泰帝听了素女悲哀动人的锦瑟之曲,心中凄苦难耐,终于决定将锦瑟一破为二,后世都变为了二十五弦。作者用“无端”这一感慨,就将诗歌的情调定在了悲凉之上。而悲凉之情与华美的乐器融合,更令人感慨万千。
第二句“一弦一柱”的写法,让人感觉诗人正一根根抚弄琴上之弦,再与“思华年”搭配在一起,又让人联想到诗人此时,正如历数琴弦一样在历数自己过往的人生岁月,那“华年”往事也如“一弦一柱”一样历历在目,深动人心。
第三句作者开始引入典故,庄生梦蝶。这一典故源自《庄子·齐物论》,本来反映的是庄子的哲学思想,作者如何化用这一典故来表达自己的心曲呢?他在典故之中加入了“晓”和“迷”,晓梦,不是长夜之梦,不是熟睡之梦,而是破晓前将醒之梦,短暂易逝。而在这短暂的时刻,庄生忘我地痴迷于与蝴蝶的物我合一。这是一种真心的投入却又是一种难以持久的经历。
第四句,作者在这个凄怨动人的故事里,加入了两个词“春心”、“托”来寄寓自己的诗情。“春心”依照叶嘉莹老师的理解,遵循李商隐自己《无题》诗中“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意象解析,指或因为男子英俊貌美或因为男子才华盖世,引动的女子爱情的萌发。“望帝春心”则是一颗缠绵多情的心:本来一个人活着有放不下的关怀,死亡之后就没有了;可是望帝就是在死后仍化为杜鹃,还在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这是何等难以放弃的“春心”!
第五六句仍是作者的心象,这两句都以“诗画”的意境,传达了难以言说的感情。“沧海”浩瀚、寥廓,与明月搭配,显出静谧、和谐之美。“月明而珠圆”,沧海月明之夜,珍珠圆润光洁,这是一幅美丽的图景,然而诗句最后又落在了“泪”字上,最美丽的图景就添加上了最悲哀的元素。读者心灵的撞击感自然就生发出来。下一句也描绘了一幅绝美的图画:蓝田山在和暖的日光照耀下,良玉生烟,浩渺、迷蒙、如幻似真。
第七八句结尾语言含蓄隽永,读来余音渺渺,令人回味良久。第七句“可待”与第八句“当时”、“已”构成了感情的递进。一段在追忆时难以磨灭的情感,可在经历之时心中就已是一片茫然了。由此可见,这种“情愫”在诗人的精神世界里一直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
二、对仗工整
中间两联用四典,语义互为补充、相辅相成。“庄生”对“望帝”、“晓梦”对“春心”、“迷”对“托”、“蝴蝶”对“杜鹃”,这是人事物的两组搭配,语句流畅、自然,浑然天成。颈联两句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个是静谧寥廓的月海珠泪景,一幅是和谐苍茫的暖山玉烟图,一明一暗、一山一水、一日一月、一珠一玉,合在一起是那么朦胧、雅致,而“珠”、“玉”因被埋没而悲从中来,所以这两句又都体现出“美丽的哀伤”。
三、精巧的结构
初读本诗结构似总——分——总,即:首联总写,颔联和颈联分写,尾联总结。细读起来也很符合近代律诗的起、承、转、合的框架结构。第一句为起,以锦瑟开头,采用比兴的手法,为全诗奠定了一个整体基调。第二句为承,将锦瑟与主题“思华年”联系起来,揭示作者的写作意图。下面几句没有继续承接华年叙事,而是笔锋一转,采用了四个典故,委婉地揭示作者对华年往事的感慨。三四两句突出了“执着的追求”,五六两句体现了“美丽的忧愁”。这四句内含的典故在内容上虽然各不相干,但经妙笔化用,却能统一和谐地表现作者的情感,并且在结尾用“此情”来揭示四个典故共同指向的内容乃是作者心中挥之不去的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这段情感的特征,即全诗的文眼,应该在结尾的“惘然”一词上,前六句其实也都暗含了“惘然”的情绪。“无端”就是作者心中的困惑;“庄生迷蝶”,也让庄子陷入了迷茫之中;望帝虽死,死后仍无法解脱,才化为杜鹃;沧海本身就是苍茫的;蓝田山也是独特的,朦胧生烟因而具有苍茫的意境。所以全诗结构散中见整,变中见同,首尾契合,内容丰富。
四、精深的意蕴
本诗作为李商隐的代表作历来众说纷纭,原因在于作者多处用典,造成了多重语义的交叉,意蕴婉曲。归纳各说法,有如下几种:
爱情诗:与令狐楚家婢女,传名为锦瑟,有恋情,诗为追忆之作。
咏物诗:语出苏东坡《古今乐志》,四个典故分别对应锦瑟声音的四个特点,适、怨、清、和,“一篇之中,曲尽其意”。
悼亡诗:其妻王氏之时年二十五,瑟二十五弦,一断而为五十。
自伤诗:金元好问始创此说。
自序诗:清程湘衡持此说。
在众多说法中,近来,很多评论者多采用的是“悼亡”和“自伤身世”说,还有将二者结合的说法。笔者比较认同叶嘉莹老师的结论,倾向于“自伤身世”说。叶老师解析此诗,本着让诗歌自己“说话”的原则,从诗歌语言的搭配、诗歌意象的选择入手,很具有说服力。另外,在阅读了一些评论后,笔者还想再补充几点。此诗的主要内容是作者“思华年”,而非谈锦瑟乐器,特别是末联“此情”更将诗的范围限定在“华年情感”中。这段情感的特点是美好、执着、朦胧,但更重要的是茫然,并且作者强调“当时已惘然”。如果此诗是作者为怀想与妻子或其他女子的恋情而作,那么在经历之时应该只是美好的而不是茫然的。只有作者在仕途上的执着追求和人生的不如意,才是最让他困惑不已的。如他在作品《泪》中提到“朝来灞水桥边问,未抵青袍送玉珂”,这里表露的情怀即是宫怨之泪、离别之泪、孤苦之泪、怀德之泪、思乡之泪、亡国之泪都比不上青袍送玉珂之泪感伤深重。因此,仕途上的追求和失意始终让作者难以释怀,身世的凄凉坎坷一定让作者在经历之时就满心惆怅。所以,作者在自己年近五十之时,创作此诗以锦瑟来寄托自己对人生不平之路的怀想。
参考文献:
[1][清]蘅塘退士编,赵昌平解.唐诗三百首[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2]叶嘉莹.好诗共欣赏[M].北京:中华书局,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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