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2期 ID: 148190

[ 周海平 文选 ]   

深难奇广,余旨不绝

◇ 周海平

  摘 要:王安石散文素以“瘦硬通神”而著称,《游褒禅山记》颇能代表这种风格。此文以求深、致难、力奇、旨广为显著特点,由一个极为普通的景点发掘出极为异众的旨趣,写出了在立意与结体等方面甚为奇异的游记,不同于一般作家的风格,同时也给读者留下不绝的余味的审美效果。
  关键词:《游褒禅山记》 深 致难 力奇 旨广
  
  王安石“瘦硬通神”(刘熙载《艺概》)的散文,不仅在宋代,就是在整个古代文学史上也是很别致的。《游褒禅山记》,颇能代表其为人与为文的风格。
  深,是此文的一个显著特点。所谓深,就是他不作浅尝之举,不发皮相之论。作者写到的石洞有二,但他喜欢的是后洞,因为其“有穴窈然”,“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他不仅所游求深,所思更是求深。他之叹,从自己随众退出而未至其极开始,不仅想到了世界的普遍规律:“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也想到了社会众人的共同心态:“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还更深刻地想到了一个人欲成功必须有志、有力、有相三个因素,而对自身而言主要是“尽志”。对游而未极的一件小事,王安石深入发掘其意蕴,其深致令人称赏。文章文字有限,所留思想却甚深。作者深沉的感慨令读者深思,作者所游极浅,“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其洞究竟有多深,好奇的读者自会去遐想。他从平淡无奇的事与物寻求出至高至深的道理,给读者遗以无穷的沉思与感叹。
  其实褒禅山本非著名的旅游胜地,游而记之者并不多,迥难与黄山、庐山相匹,但王安石不仅游,而且还写出了一篇绝妙的游记。文中处处洋溢着他这种不求平易、不同流俗、不畏艰难的精神。他之所以轻前洞而重后洞,其自述曰:前洞“平旷”,“记游者甚众”;后洞则要上山“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游不求游者众的“夷以近”之处,游后更与同游者相异。他们或“怠而欲出”,或出而“咎其欲出者”,而王安石则“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完全与自怠及归罪于他人的常人心态不同。这种自省自责的精神,难能可贵。他的游感不求易。就常人而言,立志、有力、得相三个成功要素总求其相谐,尤其是“志”必须视己力与外相而立,更甚者全赖客观条件。王安石虽不偏废其一,但竭力突出己志:“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不管有无成功,只求尽主观之志,也不屑世间众人之议论如何。这种敢违世人常见常理的观念,表现在这位“拗相公”后来的变法中“矫世变俗”,以至有“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宋史》本传)的说法,不畏任何艰难险阻,走上与当今“庸人”决绝、一味效法心中的古之贤人特立独行之道路。可见,王安石的人格与文格都在于求难并勇于克难。
  此文给人印象更深的当为奇。他之奇,并非想象奇特,语言绮丽等才气之奇,而是在立意与结体等人力功夫方面之奇。作为记游之文,描述寓目之景自是主体,王安石却一反此常调,景观仅“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其下平旷,有泉侧出……”寥寥数语,全无赏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的奇异景观。全文主体是感,着重于大发其高奇的议论。这种写法已不仅仅是一个“寓理于事”可论,纯然是事为理设,因理叙事,名为游记,而记游为宾,议论为主。这恐怕是作为思想家的王安石从先秦前贤那里继承的传统,或叙史事,或构寓言,或述传闻,这一切都为表述自己所深思彻悟之理。就游感而论,惯常之法是因古迹而发古今沧桑之慨,就奇景而生人生感喟,循物变而起宇宙之叹。王安石不循此常理,硬生生地从游不至极而发事业成功之因的考索,显然这与自然景观无涉,略看与游迹也无必然联系。但瞑目而思,其间自有奇异的联系:随便从众同俗,难以达到自己的所志。此理合乎随众退出之事,也合乎常人所略现象,世上有多少人因难违众心俗情而抛弃自己奋斗目标的?王安石从常人无议之处尽抒其对世人习以为常因而忽略的事象的深刻感悟,表现其“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不悔”(《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的人生态度和人格理想。王安石直追古贤,远遗后世的襟怀独识,正是他在无奇景可观,奇事可记之处独出其奇论奇文的奇心。
  此文主旨,前人多有所论,但所见未尽相同。如以“记游而影学问”,李扶九、浦起龙等皆持此说。沈德潜认为主旨是“有志有力,而又有物以相之;其终不能至者,则亦无如何焉”。林纾则言:“此文是以概荆公之生平。”这些观点都可从文中找到内证,也可于其生平得到佐证。其实这恰好说明了此文的所思甚广。从文章本身看,开头所议华山之名,此乃论原名与俗传之异,实含作者寻本相而弃俗言之旨。就游事而言,发立事当有志、力、相三者相济,而尽志为归的议论。最后又于仆碑抒“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的感慨,此是从名谬推得做学问当“深思而慎取”之论。此文所议确广,非发专一之论。这种思广议众之法,也是大别于常人常文之举,若要寻其根,则仍在追慕古人之“求思之深而无不在”。可以说,王安石沉浸于探索深思,触物起思,行事反思,其思“无不在”,因而一游而生多方感想,为文而力倾其思,造成了现在这种题旨多元的现象。要之,不久就展开大规模变法运动的王安石,在游中对所见所历作了多元探索,体现古贤“求思之深而无不在”的精神,故而形成了令读者“余旨不绝”的阅读效果。
  游褒禅山记
  [宋]王安石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阳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
  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余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余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余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
  于是余有叹焉。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
  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余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
  至和元年七月某日,临川王某记。
  
  (周海平 江苏省常熟理工学院人文学院 215000)

深难奇广,余旨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