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2期 ID: 148150

[ 许秋艳 文选 ]   

《逝川》的生命书写

◇ 许秋艳

  摘 要:迟子建对《逝川》的偏爱是人所共知的,《逝川》的独特之处又在于何处呢?本文将从生命过程、生命价值、生命象征三个方面探寻这篇小说的特异之处。
  关键词:迟子建 生命价值 象征
  
  迟子建的《逝川》,以其虚构的逝川和泪鱼这两个意象,借吉喜的一生向我们诠释了什么是生命,以及怎样度过自己的一生的问题。《逝川》体现了一种属于作者自己的生命观,本文试从以下三个方面来探讨作者对于生命理解的特异之处。
  
  一、生命过程的有限性及其无限性
  
  人的生命必然经历由生到死的全过程,谁也不可逆转,不可改变,从这一点上看,人的生命的不可逆转性说明了人的生命的有限性,从生到死,也就不足百年而已。然而,从另一角度看,有死也必有生,这一生命终结了,那一生命又诞生了,个体的生命虽然终结了,全人类这个群体生命却得到了延续。人类正因为这种代代相传的生命延续而得以生生不息,绵延千年,以至今日,这难道还不能体现生命过程的无限性吗?生命是个体的,生命又是群体的,个体生命的终结不意味着生命的断代,它必然会在另一个地方得到传承和延续,群体生命就是靠着这种个体生命的延续得以永生不灭,这也是一种生命过程。
  《逝川》里阿甲渔村里的人们代代居住于木屋,生命在木屋里代代相传,不断经历着死亡和新生。文中最老的那一代是胡会和吉喜,下一代是胡刀和他的妻子,再下一代是胡刀妻子新生的双胞胎孩子。每一代人的生命在顺其自然地经历着由生到老到死的过程,“年轻的胡会能骑善射,围剿龟鱼最有经验,别看他个头不高,相貌平平,但却是阿甲姑娘心中的偶像。”这是年轻的胡会,生命力旺盛,充满活力,惹得阿甲的姑娘暗生相许之心,吉喜就是其中一个,“那时的吉喜有个天真的想法,认定百里挑一的她会成为胡会的妻子”,然而年轻的胡会也是会衰老的,会死掉的,这是生命的不可逆转的一个过程,从生到死,由年轻到衰老,人只能听之任之。胡会终于还是在经历了岁月的沧桑后衰老了,活了七十岁,死去了,“他就葬在逝川对岸的松树林中,这个可怜的老渔民在七十岁那年成了黑熊的牺牲品”。尽管他的死不是一种正常的生命终结,但结果是一样的,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这已经足以证明一个人必然要经历由生到死的生命过程了。胡会经历了从生到死,吉喜也必然会是这样,“在阿甲,你走在充满新鲜鱼腥气的土路上,突然看见一个丰腴挺拔有着高鼻梁和鲜艳嘴唇的姑娘,她就是吉喜,年轻时的吉喜,时光倒流五十年的吉喜。她发髻高绾,明眸皓齿,夏天总是穿着曳地的灰布长裙,吃起生鱼来是那么惹人喜爱。”年轻的吉喜漂亮、能干、吃生鱼,然而,“吉喜过了中年特别喜欢唱歌。她站在逝川岸边刳生鱼时要唱,在秋季进山采蘑菇时要唱,在她家的木屋顶晾制干菜时要唱,在傍晚给家禽喂食时要唱。”中年的吉喜采蘑菇、制干菜、爱唱歌,“逝川日日夜夜的流,吉喜一天天的苍老”,终于,“吉喜七十八岁了,干瘦而背驼,喜欢吃风干的浆果和蘑菇,常常自言自语。”不管她干什么,她终究是由年轻度过了中年走向了老年,衰老了,那等在前面的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必然是死亡,是跟胡会一样的走向坟墓,这是生命的过程,由生到死,不可逆转。有的人正在走向死亡,如吉喜,“她的头发稀疏而斑白,极像是冬日幽洞口旁的一簇孤寂的荒草”,捕鱼时,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力气不比从前了”;然而有的人却正年轻着,如胡刀和他的妻子;有的生命却刚刚诞生,如胡刀妻子刚产下的双胞胎孩子。从个体生命的角度看,新生,年轻,中年,衰老,死亡这些都只是不可逆转的生命中的一个过程或者说是一个阶段,我们每个人都将经历,也就不必耿耿于怀,去哀伤去悲叹,虽然它看起来是多么的短暂,多么的有限!我们可以换一种角度来看生命的这种不可逆转的由生到死的过程:胡会死了,但他的生命却在胡刀那里得到了延续,胡刀延续了胡会的生命,胡刀的生命又由他刚出生的孩子延续了。孩子的新生,胡刀的年轻,吉喜的衰老,胡会的死亡,由不同的人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生命过程,这一过程具有群体性,而正因为其具有群体性,才使生命具有了无限性和永恒性,个体生命的有限性寓于群体生命的无限性之中。《逝川》这篇小说里有个体生命意识的沧桑感,有对个体生命的哀伤,但也有对群体生命绵延不断的欣慰与喜悦,“那腥红的果实终于从母体垂落下来,那生动的啼哭声就像果实的甜香气一样四处弥漫”,这里面潜藏了作者对群体生命又一次得到延续的无限喜悦,但是引而不发。这也就足够了,我们已从文本中近距离全过程地体验了一次群体生命延续或者说是个体生命诞生的惊心动魄的场景。
  
  二、生命价值的个体意义和群体意义
  
  生命价值的个体意义主要体现为人性的自我完善,而群体意义则主要表现为生命个体对群体的无私奉献与包容,个体意义只有最终走向群体意义才称得上人生无憾。
  吉喜的生命历程正是这样一个由个体意义走向群体意义的过程。起初的吉喜对胡会本是很有爱意的,但“胡会结婚那天吉喜正在逝川旁剐生鱼,她看见迎亲的队伍过来了,看见了胡会胸前戴着的愚蠢的红花,吉喜便将木盆中的满漾着鱼鳞的腥水兜头朝他浇去,并且发出快意的笑声”。这说明她还并没有懂得怎样去宽容一个人,心里还是充满了发泄的欲望,而且是那种不带好意的。然而五十年之后,胡会已然不在人世,他的孙子胡刀也已结婚,而且媳妇即将生孩子了,面对曾经爱过的人的子孙,她心中的那一份怨意是否会再次被激起呢?五十年的沧桑岁月,让一个人不再年轻,曾经的那一份冲动也不复存在,现在的吉喜早已是心如止水,而且她是一个接生婆,那么面对即将生产的女人,首要任务是接生,而不是其他。
  这一天刚好是捕捞泪鱼的日子,胡刀来请她去接生了,此时此刻,她面对着两难选择:是去捕泪鱼,还是去给胡刀媳妇接生?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尽管她内心波澜起伏,但她还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安慰产妇。等吉喜忙完这一切,捕泪鱼的时间早已过去,她自然一条也没有捕到,从这一点上看,吉喜是牺牲了她自己的利益去保全别人的利益,“在阿甲渔村有一种传说,泪鱼下来的时候,如果哪户没有捕到它,无一所获,那么这家的主人就会遭灾”,吉喜当然是懂得这一习俗的,这个一辈子好强的渔妇用宽容化解了心中的怨恨,用善良给胡刀全家带去了欢乐,这个对他们家来说意义太大了,关系到香火的传递,而这对吉喜来说无疑是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的,也正好在这里,吉喜的生命价值实现了由个体意义向群体意义的飞跃:牺牲一个人的利益去保全一家人的利益。她的这种宽容与善良再次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而曾经的那一份怨恨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不能不说是她自我人性的一种超越与完善。
  阿甲村的人们看到吉喜的这一份善良后,便偷偷地在吉喜的盆里放了十几条泪鱼,算是对吉喜的感激与回报。年老的吉喜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在自己生命即将终结的暮年,做出这种无私的奉献可以说对得起天地良心,她可以无憾了。
  
  三、生命的象征——逝川和泪鱼
  
  逝川和泪鱼是迟子建的天才创造,这两个意象都与生命相关。
  逝川作为中国传统诗学中的经典意象,最早出自《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孔子用奔流不息的河水,比喻时间和岁月的流逝不可抗拒,生命的衰老不可逆转,只能抓紧时间利用时间充实和完善生命。李白《古风》:“逝川与流光,飘忽不相待。”再后,毛泽东《七律·到韶山》:“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不难看出,这一意象表达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时空观以及人们对个人生命有限性的认识。一方面,空间和时间作为一种客观存在,是不可改变、不可抗拒、不可逆转的;另一方面,从主观上说,“逝川”反映了作家对空间的广延性和时间的无限性的认知,并由此产生出对个人置身于时空中的有限性的无奈和悲怆感。这也是该篇小说的深层意蕴之所在。正如小说的主人公吉喜之所感:“泪鱼是多么了不起,比人小几百倍的身子,却能岁岁年年畅游整条逝川,而人却只能守着逝川的一段,守住的就活下去、老下去,守不住的就成为它岸边的坟冢,听它的水声,依然望着它。”生命易逝、时光永恒,吉喜从一个“发髻高绾,明眸皓齿”、“丰腴挺拔有着高高鼻梁和鲜艳嘴唇的姑娘”,变成一个“牙齿可怕地脱落”、“头发稀疏而且斑白”的“干瘦而驼背的老渔妇”,生命由鲜艳到枯萎,在时间的长河里也不过只是短短一瞬。作者通过这一虚景的营造,来表达她对宇宙人生的一种顿悟:逝川川流不息,象征着时间的不可逆转,以及时间的无限性。面对无限的时间,而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人们莫不感到无奈与悲伤。
  泪鱼本是作者虚构的,它的“身体呈扁圆形,红色的鳍,蓝色的鳞片”,在作者笔下成了主人公神性的象征。鱼的自由,吉喜的洒脱,似乎表达着作者的一种人生理想:有限的生命面对无限的宇宙,难免让人感到短暂和孤独,任何生命都需要有正视自己的勇气,顺乎自然的坦荡,不管生活多么痛苦,都得好好活下去。活着就要去爱自己,爱别人,活着就是一种承担,一种奉献。你可以有抱怨,可以有不满,但绝不能因此而仇视人生、仇视他人,放弃对真善美的追求。
  四、结语
  迟子建的《逝川》,向我们展示了生命的全过程,生命里有哀伤,有温暖,有悲凉,更有坦然,这也是迟子建的生命观,这种生命观是借吉喜的一生来展示的,是作者饱含深情的生命书写。
  
  参考文献:
  [1]车小伟.迟子建《逝川》中的意境创造[J].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10,(6).
  [2]王芳,周婕.迟子建小说的诗意美[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8).
  [3]迟子建.我能捉到多少条“泪鱼”[J].当代作家评论,2005,(1).
  (许秋艳 湖北省襄樊学院文学院 441053)

《逝川》的生命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