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2期 ID: 148160

[ 林绿 文选 ]   

试论谷崎润一郎《刺青》中的女性形象与刺青图案

◇ 林绿

  摘 要:《刺青》是日本近代著名作家谷崎润一郎的处女作。由此谷崎润一郎登上了日本文学的舞台,并开始被当时的文学界所认可。迄今对《刺青》这部作品的评论多从谷崎润一郎的“耽美主义”出发,着眼于作品中的唯美与妖艳之处。一般认为谷崎润一郎通过把自己的思想倾注于主人公清吉身上,表现出对蜕变后的女性极度崇拜的女性至上主义。但是,作者在作品中留给了读者许多思考的空间。本文试从美女与蜘蛛图案的结合入手,分析两者结合的矛盾性以及构图的残酷性。
  关键词:《刺青》 命运多舛 美女蜕变 络新妇
  
  《刺青》发表于明治43年(1910年)《新思潮》的11月刊上,也是谷崎润一郎在文学舞台的首次亮相。这篇处女作有如初恋一般在作家的生涯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作品的思想也深深影响着其后的创作。《刺青》的唯美主义思想和受虐性等倾向一直贯穿在谷崎润一郎的整个文学体系中。
  众人在评判作者“艺术第一,生活第二”的唯美主义思想的同时,不乏有人批判其作品缺失思想性。由此可见,对这么一位享誉国内外文学界的作家的评论是见仁见智的。笔者认为,作家在追求妖艳或官能性享受的整体美的同时,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和追求。在《刺青》中,不难看出在浪漫迷雾下隐藏的残酷,在女性崇拜中透出的怜悯。
  
  一、从“少女”到“美女”的蜕变
  
  在作品中,谷崎润一郎对少女的首次描写并不是她的容貌,而是男主人公清吉“路过位于深川的平清饭店”[1]时,发现少女从轿中露出来的赤脚。此时的“赤脚”即代表着“少女”,至于清吉为何能在一年后的某一天从一双赤脚便认定她就是轿中露出的“赤脚”的主人,这无从解释。只能说这只是谷崎润一郎的一种浪漫情怀。不仅是“赤脚”,这里的“平清饭店”也有深刻的寓意。当清吉再次遇到少女向她确认是否去过“平清饭店”时,少女说道:“啊!那时家父还在世,我们时常到那家(平清)饭店吃饭。”[2]这个“平清饭店”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在小说中出现了两次。据《江户深川情趣研究》[3]记载,“平清饭店”是自日本江户时代的化政年间,与“大音寺前的田川屋”齐名而流行起来的饭店。当时深川的饭馆和居民都追求味觉的极致,故而这些饭馆的消费水平都很高,不是一般居民能够消费得起的。少女当时能够“时常”跟随其父出入“平清饭店”,说明少女家境殷实。在其父亲去世之前,她应该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的。
  可是,父亲一去世,少女就变得无依无靠,竟沦落为艺妓的侍女。这背后饱含了多少辛酸血泪,无人知晓。谷崎润一郎正是想通过这一巨变揭示当时的社会中存在的悲酸。
  之后,谷崎润一郎又通过清吉这个人物将少女的悲惨遭遇表现得淋漓尽致。比如说,硬性强留(诱拐)、使用麻醉药等等都足以证明这一身陷困境而又无力抵抗的少女的悲剧命运。然而,有学者认为少女在转变为女人的过程中反映出其“妖妇”的本性,抑或有这种成分的存在,但笔者认为以下两点值得注意:
  第一,作为作品的男女主人公,清吉拥有自己的名字,甚至其身份地位职业等都有详细的描述。可是,女主人公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姓名,只是用“姑娘”或“女人”这样的符号来代指。这无疑折射出当时男女社会地位存在巨大差别的现实。
  第二,在对女主人公的描写上,作者将重点聚焦在她的“眼睛”上。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最能反映出人的内心世界的变化。在《刺青》中,有这样几个场景:首先,用“姑娘”来称呼她时,对她的眼睛的描写是“细长而无神的眼”,而后在看完清吉出示的两幅画后对其眼睛的描写又变成了“眼中泛出光辉”,最后蜕变了的她,眼睛竟变成“利剑一般”。这种“光辉”是一种升华,而这种升华意味着一种在命运备受摆布之后的坚定,一种反抗的意识的觉醒;她也许并不想变得如此强悍,但在清吉的百般折磨下,在明白自己已无法改变现实的情况下,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现她的坚强。
  
  二、刺青图案——“络新妇”的触角
  
  “刺青”无疑是这部作品的关键词,同时更是故事展开的主线。谷崎润一郎在小说的一开始就详尽地描写了江户时代人们对刺青的向往。——“不论是谁,为了追求美丽都竞相往自己的肌肤上注入颜料”,“当时,芳烈绚烂的线条和颜色无不跳动在人们的肌肤之上”。[4]女性也都喜欢纹有刺青的男子。这一流行趋势恰好为谷崎创作“残忍之美”提供了可能性。在古代日本,刺青含有两层意思:“一是作为刑法在犯人身体上刻上烙印;二是作为爱情的见证把对方或者具有深刻含义的文字刺于自己身上”[5]。对于谷崎来说这两层含义并不是绝然分开的,他把它们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体现在了清吉身上。
  清吉原为浮世绘画师,绘画功底很好,堕落为刺青师后,因其手艺精湛,来找他刺青的人络绎不绝。但清吉是一位极其清高的刺青师,肌肤骨骼若非能够吸引他的人,都被拒之门外。清吉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嗜好——喜欢看着人们在他的刺针下流血呻吟,而这一病态的喜好也延伸到了给少女刺青之时。把刺青当成美,而少女恰恰是“美”的化身,是清吉苦苦追寻的对象。所以,《刺青》中清吉对少女的刺青既有“爱情见证”之意,也有 “烙印”之意。即便在当时刺青流行的世风下,女子刺青仍很少见,因为刺青是一种连男性都无法忍受的痛苦的艺术。清吉把少女骗至自己的住处,并使用迷药迷晕她。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满足清吉个人的欲望而做出的对少女的迫害。
  这种残忍性不单单表现在刺青过程的痛苦中,还表现在刺青的图案——“络新妇”[6]上。“刺针一针针刺出了络新妇的形象,当夜空再次泛白时,那只不可思议的具有魔性的动物已然伸长了八只脚趴附在少女身上。”[7]按日本神话传说中的描述,蜘蛛是一种不洁丑陋且狠毒的动物。具有官能感受、唯美意识的谷崎润一郎让年轻美丽单纯的少女的身体和丑恶残酷的毒蜘蛛结合在一起让人似乎很理解。笔者认为,在美丽的肌肤上所描绘出的张牙舞爪的蜘蛛,对一位年轻女性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心理打击。刺青不同于一般绘画,而是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印记。
  “络新妇”不仅是刺刻在少女的肌肤上,而且是烙在了她的灵魂深处。疼在肌肤,痛在心里。
  
  三、无从反抗的命运
  
  如果说一个小小的刺青师就能够决定一个少女的命运,那未免夸大了他的作用。除了刺青师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玩弄着少女的命运,她就是少女所侍奉的艺妓。
  少女来到清吉的店里是因受命于艺妓,替艺妓给清吉送信。信的主旨是请清吉在和服外套上作画,和服外套包在画有岩井杜若(江户时期以饰演毒妇而出名的歌舞伎演员)肖像画的包装纸中。随后附带着请清吉关照少女的请求。此信中其实暗含玄机。以“喜好自由开放、好穿男人衣物而得名的”[8]“辰巳艺妓”不可能会请清吉在衣物上作画。再者,她也理应明白清吉已不再是浮世绘画师,拜托他作画的理由显得牵强。所以,我们可以认为艺妓是在借清吉之手让少女看清其命运是不可改变的。
  有人[9]认为艺妓在少女的不幸中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是她将少女介绍给了清吉,并在信里暗示了让清吉给少女刺纹身的意思。这种看法似有一定的道理,但在逻辑性上讲却有所偏颇。无论如何,刺青师清吉是一个对少女“施暴”的“凶手”。他不但用私藏已久的难以弄到的麻醉药迷晕少女进行刺青,而且在刺青前向少女展示了两幅画,试图说服少女让她接受既定的命运。这无疑是一种“攻心术”。少女无奈地坦露了“有与画中女子一样的性格”[10],同时“像是要躲避似的,背对着画卷伏在地上,嘴唇再次抖动起来。”她在向清吉求饶——“放我回去吧。呆在您身边实在太可怕了,”而清吉什么也没有听进去,更不可能放她回去。少女当时百般无奈,一丝气力也没有了,伏在地上颤抖着。
  即便少女能够反抗清吉,但无法保证就没有第二个“清吉”的出现。在整个刺青的过程中她已经认识到自己无力与这个社会抗争。或许她只能凭借自己的“身体”去报复这个社会。
  刺青是一种人为的艺术。人为的艺术孕育着创作者的意图。在少女身上所纹上的这一图案不是诸如樱花或牡丹之类,而是一只大型毒蜘蛛。以膜拜女性身体之美著称的谷崎润一郎为何会忍心把一只毒蜘蛛刺于美女身上,这抑或是他的受虐性的体现,抑或这种残忍的背后饱含了作者对女性的同情。
  “很难受吧?你已被蜘蛛缠住了身体”——从清吉这一句话中已然透露了谷崎润一郎对美女的同情。他向我们展示了当时男性社会下女性备受压迫的事实。弱势无助的她只能坚强,或只有表现得顽强,才不至于被背上的蜘蛛吞食,才能在社会底层中存活下去。
  谷崎润一郎正是试图通过这种浪漫笔致来揭示封建社会阴霾下的丑恶与残酷;通过肉体官能的享受来体现对女性的同情。
  
  注释:
  [1][2]中文译文引自王之英编:《日本近代文学赏析》,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31-153页。
  [3]深川区史編纂会:《江戸深川情緒の研究》,有峰書店,昭和50年。
  [4][7]笔者翻译。
  [5]大久保忠国·木下和子編:《江戸後辞典》,東京堂出版,1991年版,这里为笔者译文。
  [6]络新妇,又叫蜘蛛女郎(或称女郎蜘蛛),亦称金丝蛛。是蜘蛛中的一种。在日本有个传说,最早的女郎蜘蛛是位嫁给某地领主的美女所化。领主撞破了她与别的男子的情事,便将她扔进一只装满毒蜘蛛的箱子,让蜘蛛吸食她的身体。她死后,怨灵与毒蜘蛛合为一体,成为了无情的女郎蜘蛛。作为狩猎男子的魔女,她们都非常妖艳,会让男人为之迷醉,并在诱惑他们后的第三天子时取其首级,并将他们吃掉。
  [8]石崎公子:《日本文学共同研究<江戸から東京へ>三.谷崎潤一郎と<江戸>——<刺青>試論》,東京家政学院大学紀要第三四号,1994年。
  [9]林啸轩,牟玉新,兰凯:《浪漫笔致掩盖下的残酷现实——试析<刺青>的思想性》,山东教育学院学报,2005年,第1期。
  [10]指一种妖艳的女性所具备的狠毒的性格。
  参考文献:
  [1]林啸轩,牟玉新,兰凯.浪漫笔致掩盖下的残酷现实——试析《刺青》的思想性[J].山东教育学院学报,2005,(1).
  [2]王之英编.日本近代文学赏析[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3:131-153.
  [3]谷崎润一郎.刺青·春琴抄他二編[M].東京:旺文社文庫,昭和49年第13刷発行.
  [4]石崎公子.日本文学共同研究<江戸から東京へ>三.谷崎潤一郎と<江戸>——《刺青》試論[J].東京家政学院大学紀要第三四号,1994.
  [5]高田育子.『刺青』の<女>:THE WOMAN IN 『SHISEI』[C].金城学院大学大学院文学研究科論集6,35-49,2000,3,20.
  [6]藤原智子.谷崎潤一郎『刺青』論[J].日本文芸研究,2003.
  [7]吉美顕.谷崎潤一郎文学の韓国における受容(Ⅱ):谷崎の「刺青」「春琴抄」と金東仁の「狂畫師」の女人像をめぐって[C].九州大学大学院比較社会文化研究科論集,2000.
  [8]深川区史編纂会.江戸深川情緒の研究[M].有峰書店,昭和50年.
  (林绿 湖北省武汉大学外国语语言文学学院日语系 430072)

试论谷崎润一郎《刺青》中的女性形象与刺青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