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12年第4期 ID: 155026

[ 朱珍珍 文选 ]   

从《论语》看孔子的模糊天命观

◇ 朱珍珍

  内容摘要:学界历来对于孔子天命观的看法众说纷纭。杨伯峻先生在中华书局《论语译注》2010年2月的《试论孔子》的第三节《孔子论天、命、鬼神和卜筮》中明确提出孔子没有迷信的思想。而事实上通过我们深入探究《论语》可以发现并非如此,孔子受制于时代的局限,有敬信鬼神的一面,同时又有着超出于那个时代的否定鬼神的一面,所以他的天命观表现的十分的模糊,并不能由某一条、某一句就简单地判定孔子对于天、命等所存有的态度。
  关键词:《论语》; 孔子 ;天命观; 时代局限;
  孔子作为我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以及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在世界范围内享有极高的地位。历来学界对于孔子的天命观的看法颇有争论,大致看来有如下两种分歧:一是,孔子是春秋战国时期朴素唯物主义者的代表之一,他不相信鬼神的存在;另一派的观点则认为,在孔子的思想中鬼神是存在的,天命掌控着人事我们无法抵挡的。这样的两种针尖对麦芒的看法究竟孰是孰非呢?就我看来,孔子的天命观实际上是非常的模糊的,我们不能片面的由某一条或者某一句就单一的肯定或者否定孔子对于天、命等所保有的态度。
  一.时代局限致使孔子天命观中有保守的部分
  任何一个个体都生活在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下,必然要受制于他所处的时代;同时他又是这个时代文明创造者中的一员,作为一个独特的个体,他又体现了自身与众不同的个性所在。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的存在意味着个体人的心理最终是扎根在整个民族的文化进化史乃至地球的生物进化史之中的。[1]
  孔子所处的时代为春秋时期,作为殷商苗裔的鲁国人,必然会和其他民众一样,被当时“流行”的鬼神迷信思想锁笼罩。譬如,《春秋左传卷六·僖公十六年》“十六年春,陨石于宋五,陨星也。六鷁退飞过宋都,风也。周内史叔兴聘于宋,宋襄公问焉,曰:‘是何祥也?吉凶焉在?”[2]宋襄公虽然在政治上颇有一霸天下的图谋,却依旧对于自己的图谋内心不安,认为天象或者梦境能够预示未来的吉凶。又如《春秋左传卷十四·襄公七年》“夏四月,三卜郊,不从,乃免牲。孟献子曰:‘吾乃今而后知有卜筮。夫郊,祀后稷以祈农事也。是故启蛰而郊,郊而后耕。今既耕而卜郊,宜其不从也。”[3]孟献子认为祭祀的先后顺序的颠倒才导致了占卜时的不吉利,神明没法显灵,这样的迷信的看法在当时社会是十分普遍并且是被整个社会范围内的群众所接受的。
  鲁国则亦是如此迷信。穆姜搬家,先要用《周易》来占卜一番“始往而筮之,遇《艮》之八。”[4];叔孙穆子刚刚出生,也用《周易》来卜筮。“初,穆子之生也,庄叔以《周易》筮之”[5];成季尚未出生,鲁桓公用龟甲占卜蓍草卜筮,而且听信童谣,用童谣就盲目地断定鲁国的政治前途。“成季之将生也,桓公使卜楚丘之父卜之。”[6]子产也不能超脱这种时代的局限性,他对伯有作为鬼魂出现这种谣传和惊乱,不敢作勇敢的否定。《论语·八佾》中仪这个地方的边防官在受到孔子的接见出来后曾说“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子夏也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就连尧也曾感叹道“咨!而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7]。从这些实例足以可见当时社会迷信思想普遍存在,任何超脱传统的看法都是怪异的,会遭到世俗人的异样的眼光的。
  二.《论语》中孔子的话语反映出的其思想中的局限性以及天命的不可抗拒性
  孔子思想中并非一切都是积极的、好的方面,孔子的思想中也存在消极的、需要我们正确客观看待的少部分。例如《论语·学而》“子曰:无友不如己者“[8]和《论语·公冶长》篇“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9]以及《论语·述而》中的“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10]],《论语·子路》篇中的“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11],都能够反映出孔子自负的倾向。又如《论语·里仁》“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孔子点出了仁者也有“恶人”的一面。又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188页,17.25)历来也是多为女权主义者所诟病的。这些都说明孔子并非完人,他的思想中也存在着一些消极的因素,不正确的看法。
  同时孔子曾在《论语》一书中多次强调了“慎言”的重要性。例如《论语·学而》中“子曰:‘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9页,1.14)又如《论语·为政》中“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19页,2.18)再如《论语·里仁》中“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40页,4.24)和《论语·公冶长》中的“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行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45页,5.13)我们都能够看出孔子“慎于言”。那么孔子的言论必然不会随随便便、脱口而出,反之会慎之又慎,经过再三思考之后方才吐露。可是孔子在《论语》一书中仍多次提及对于天命的无可奈何。其中孔子自身提及“天”多达十二次。这说明孔子在其内心中对于天命确是相信的一面。
  我们采纳杨伯峻先生的看法,将《论语》中孔子自己提到的“天”大致分为以下三种:
  1、自然的天:
  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7.19)
  巍巍乎唯天为大。(8.19)
  2、能够主宰命运、人事的天:
  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6.28)
  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7.23)
  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於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9.5)
  吾谁欺,欺天乎!(9.12)
  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14.35)
  3、义理之天:
  获罪于天,无所祷也。(3.13)
  从以上列举中可见这三类中占主要的是能够主宰命运、人事的天,可见孔子的天命思想仍然有着传统世俗思想的痕迹,上天总管着人事命运,我们只能接受。同时自然之天的“天”也有着无穷的力量,它不仅主宰着四季轮回的变化、万物的荣兴,而且“巍巍乎唯天为大”就喊出了孔子对于浩渺宇宙的赞叹与崇敬。作为“义理之天”的“天”出现在孔子与王孙贾的问答之中,王孙贾向孔子请假,孔子说“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也是阐明了孔子对于上天的敬畏之情,况且孔子本人也说过“信而好古”,正如他所言“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是他勤奋敏捷地不断追寻而得来的。由此可见,实际上这三类共同证明了孔子思想中存在相信人力无法掌控的“天”的存在并发生作用。
  《论语》中孔子谈论到“命”的有以下几次:
  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6.10)
  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僚其如命何?(14.36)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20.3)
  关于“天命”则有:
  五十而知天命。(2.4)
  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16.8)
  孔子的思想中存在着宿命的一面,他的于“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实际上是对于宇宙之中不可知的现象的一种逃避,因为不知道所以也就不谈论了。伯牛是个大好人,却害着怎么治也治不好的病,那时的孔子无法从病理上解析,只能将其归之于“命”。正如《论语·先进》篇中所说的那样“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和“未知生,焉知死?”,不知道,故才“存而不论”,所以才有了“子不语怪、力、乱、神”[12]的说法。
  综上关于“天”、“命”和“天命”等在文中的指向来看,孔子确确实实是相信在人类所能掌握的力量之上还存在的一种超自然的神力。其中渗透出的是深深的落寞与感伤。
  三.《论语》中反映出的孔子超越传统天命观的一面
  只能顺从,不能抗拒的天命观是当时社会上对于天命的普遍看法,但是孔子的思想中也存在肯定天命的一面。这里的“肯定”也是建立在承认“天命”存在且发生作用的前提之下,只不过不再悲观失望,而是怀着积极的态度来对待“天命”的。这些都侧面反映了孔子肯定天命鬼神的一面,正是由于笃信,所以孔子不断地学习,从而更加了解上天的旨意。除此之外,孔子还在《论语》一书的其他章节中直接论述了“天”、“命”的伟大。例如樊迟曾经向孔子请教怎样才是聪明,孔子的回答是“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犹然记得颜渊去世后孔子的对天长叹“噫!天丧予!天丧予!”[13]这一声穿透浩宇的呼唤,不仅仅是对最为得意的弟子去世的哀叹、感伤,更是对苍天的诘问,上天奈何对颜渊如此不公?事实上是要亡我孔子啊!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孔子是相信有一个本会主持正义、公道,无所不能的上天存在的。
  因此,孔子对于“天命”的态度基本上是肯定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天命”是存在,并且高居人间凡人所能掌控的权力至上。这一点是确信的。而存在模糊的是对于“天命”发生作用的情景所导致的:在平常状态下孔子笃信“天命”的存在,并且不断地学习,希冀通过增加自己见识的方式更加清楚明了上天的这种种旨意,更好的遵行其旨意;而在孔子失意,又或者是遭受了诸如颜回去世的打击时无可奈何地对上天的诘问与斥责。
  四.总结
  总之,孔子的天命观是十分模糊的。其中既存在着相信鬼神、天命的一面,这与当时社会时代背景下人们的认知能力密切相关的;又存在着超脱于同时代众人的长处,能够从无神论的高度来看待鬼神、天命的一面。韦勒克曾对小说中的两类人物形象作了说明:“扁型人物”称作“静态型的”,“圆型人物”则是“动态型或发展型的”。[14]事实上,圆型人物的多面性使其往往更加具有生命力,更加耐人寻味。套用这一概念,通过《论语》我们看出孔子也是其中所反映出的一个“圆型人物”。正是这样相互碰撞、尖锐矛盾的两方面,与孔子思想中存在的不足之处遥相印证,共同给我们展示了一个真实的孔子,一个并非只有圣人的见解的完人,这才是我们应该真正从《论语》等作品中所了解的真正的孔子形象。
  
  注释:
  [1]《文学批评导引》王先霈、胡亚敏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5月版,119页
  [2]《左传译注·卷六·僖公十六年》,李梦生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4月版,246页
  [3]《左传译注·卷十四·襄公七年》,同上,2004年4月版,661页
  [4]《左传译注卷十四·僖公九年》,同上,673页
  [5]《左传译注卷二十一·昭公五年》,同上,967页
  [6]《左传译注卷四·闵公二年》,同上,178页
  [7]《论语译注·尧曰》,杨伯峻译注,中华书局2010年2月版,205页
  [8]《论语译注·学而》,同上,6页
  [9]《论语译注·公冶长》,同上,52页
  [10]《论语译注·述而》,同上,67页
  [11]《论语译注·子路》,同上,135页
  [12]《论语译注·述而》,同上,71页
  [13]《论语译注·先进》,同上,111页
  [14]《文学理论》,韦勒克、沃伦著,刘象愚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版,61页
  
  参考文献:
  1、《论语译注》,杨伯峻译注,中华书局2010年2月版
  2、《十三经译本·左传译注》,李梦生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4月版
  3、《文学批评导引》,王先霈、胡亚敏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年5月版
  4、《文学理论》(第二版),刘安海、孙文宪主编,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9月版
  5、《文学理论》,韦勒克、沃伦著,刘象愚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年版
  6、《子不语未必子不信——论<论语>的鬼神天命观》,吴明,《理论界》2006.6,172至173页
  7、《“时命”与“时中”:孔子天命观的重要命题》,晁福林,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5期(第23卷),39至47页
  
  朱珍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先秦两汉方向硕士研究生。

从《论语》看孔子的模糊天命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