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我仍然无法想象那样一个生气勃勃、无比热爱生活的诗人竟然走了!柯岩同志,你真的走了吗?你不是对我说:咱们要勇敢地和病魔斗争,一定要战胜它,好好地活下去!因为生活需要我们的笔。我一直牢记你的嘱咐,面对病魔,毫不退却。可是,你却那样匆忙地走了。我不禁回忆起你具有鲜明个性的音容笑貌——
我是先“认识”柯岩的作品然后才认识作家本人的。还是在1977年年初,周恩来总理的周年祭日到来的时候,一篇饱含深情、动人心魄的诗篇《周总理,你在哪里?》在神州大地上传颂:
“周总理,我们的好总理,/你在哪里呵,你在哪里?/你可知道,我们想念你,/——你的人民想念你!”
我被这首蕴涵着作者满腔激情和泪水的诗句所激动了。我一下子认识了柯岩,似乎相知已久。
此后我便注意了她。原来她不仅是一位感情细腻又热情奔放的女诗人,还是一位文学的多面手。她写小说,写剧本,写散文,写报告文学,哪一种样式,她都得心应手,都有精品力作。在她的那些为数众多、倍为读者赞扬的作品中,我尤其喜爱她的报告文学。她以诗人的气质,把她的诗情带进了作品中去,使她的作品充满了诗的构思、诗的语言、诗的意境、诗的美。比如,那篇遐迩文坛的《船长》写得多好啊!贝汉廷这个从上海南市走来的穷孩子,用自己坚强的意志和坎坷的命运抗争,在新中国的阳光雨露下,成为一位年轻有为的船长,航行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中。在那些不寻常的岁月里,他做出了许多不寻常的事情。比如,在那人和地都很傲岸的汉堡港,他硬是改变了洋人正常的工作节奏,把谁也装不下的货物运出了港口;精湛的工作技艺,令爱吹毛求疵的德国佬由衷地为之折服……作者热情洋溢的诗思,如涌如潮的诗情,写出了这位社会主义国家船长的高风亮节,这些充满作者艺术个性的作品,令读者不仅为之感奋、鼓舞,也有一种艺术的享受。
在《东方的明珠》里,作者则用另一种笔调,描绘了另一种类型的先进人物。她把洋溢着诗情画意的笔触贴向了苏绣女工艺家的心灵世界。顾文霞和李俄英这两个由普通织绣女工成长为苏绣工艺家的过程,是在追求美的坎坷长途上艰难攀登的历程。当作者把她们两人比喻为安徒生童话《丑小鸭》中美丽的天鹅时,顾文霞对作者说:“我们伟大祖国才是天鹅呢,我们作为她的儿女,只不过是她的一片小小的羽毛。”诗一般的语言,展示出无比高洁的灵魂,点燃了作者的灵感之火,从而迸发了激荡的诗情,倾泻在洁白的稿纸上:
哦,羽毛,小小的羽毛,美丽的羽毛,就是这一片片看来微不足道的小小的羽毛,用尽了自己的生命和气力,迎风顶雪,才托起我们的祖国母亲。使她像一只无与伦比的美丽的天鹅,要很高——非常高地向无限美好的未来飞去吗?
这段精彩而优美的抒情,表达了作者对祖国深沉的爱,同时也蕴涵着作者对创造美的劳动者的款款深情。
此后,我又读到她的许多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如《美的追求者》《希望在哪里》《永恒的魅力》《十五的月亮》《寻找回来的世界》《他乡明月》等等……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久,我就认识她了。在未见到她之前,我原以为她是一位温柔纤秀的娇弱女士,见了面再一交谈,才体察到她是个快人快语、刚毅坦直的女同胞。她疾恶如仇,爱憎分明;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抹角、拖泥带水。有好几次我亲眼看到她当着一位和她关系密切、友情很好的朋友的面,批评他的不是,搞得对方下不了台,而她却浑然不觉,随后,她又友好如初了,真是坦荡的赤子情怀。对我也是一样。我们刚刚认识不久,她便当面率直地指出我作品的弱点与不足,虽然令人有点难为情,可我却明明感到她的友善,她的好意,丝毫不生芥蒂,只能对她更加敬重。
多年来,她沉疴缠身,体质羸弱,可是她的精神状态却一直达观昂扬,无任何疲惫之态和悲观之情;最可贵的是,她还一直笔耕不辍,佳作不断,其基调仍然是高扬时代主旋律,和祖国前进的脉搏一起跳动,和人民的疾苦息息相关。即使躺在医院的抢救室里危在旦夕的时刻,她仍伏在病床上奋笔疾书,要求亲友们在探望她的时候“不要把鲜花献给我”,而把购买鲜花的钱献给希望工程。从这里,我们分明看到一颗崇高而透明的心。
一次,我受故乡友人之托,请她为一家工厂的业余作者的诗集写一篇序言。瞅着她那备受病魔折磨的痛苦情状,我本不忍打扰她,但我又必须忠人之托。当她听说是为一群生活战斗在生产第一线的工人业余作者浇水育苗时,便欣然应允,而且很快地写出来,字里行间,流露出对这些文学幼苗真诚的赞扬、热情的鼓励、殷切的希望。
后来,她的心脏出了“故障”,需要进行“搭桥”。这是很危险的手术,非常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可是当我去看望她的时候,她竟然和往昔一样谈笑风生,无任何畏怯、不安之态。她说:手术成功了,是我的造化,之后我再写出几本人民满意的书来;下不了手术台也没关系,让大夫取得一次很有益的经验,也算是我的一点贡献。她说得那样轻松,似乎此事不是发生在她本人身上。值得庆幸的是,手术做得很成功。当我向她表示祝贺时,她欣慰地笑了,说:看来马克思还不想招呼我前去,我只好听从他的安排,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愿,继续工作、生活、写作下去。我说:就像你在《船长》中写的那位“Master”那样,在生活的海洋里,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果然,在战胜这次劫难之后,她更加勤奋了,不断有新作问世,都获得读者的由衷赞扬;而且,她还根据读者的渴望,陆续编选出当代中国优秀的文学作品,给文坛带来一股股清新的气息,我也从中获益良多。
令我非常感动的是她对我病体的关怀。这几年,我经常患病住院,先后动了两次大手术。她对此非常关心,不仅现身说法启迪我如何与病魔作斗争,给我有关医治疾病的书刊、影碟,而且还亲自把我的女儿和女婿叫到她的家里,告诉他们如何治疗我所患的顽症;甚至她在外地疗养期间,还给我打来电话,嘱咐我加强锻炼,按时服药。这种关怀真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因此,我和我的家人都对她充满感激之情。
我的病情已经转好,本想登门感谢她的关怀并切磋一下当前创作上的一些问题,谁知她竟匆忙走了,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说上一句告别的话……
安息吧,柯岩同志,我一定向你学习,用自己的笔,勤奋耕耘,与人民群众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只要一息尚存,便奋斗不已。
(选自《文艺报》2012年3月14日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