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1期 ID: 151078

  

解读《垂死的肉身》中的音乐叙事

◇ 陈静 戴丽

  内容摘要:《垂死的肉身》是美国犹太裔作家菲利普·罗斯的代表作,讲述了一个不寻常的爱欲故事,其中交织着性与爱、年龄与死亡的激烈矛盾。小说叙事进程中,音乐因素多次出现,作为作品一个重要的表现意象,它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点缀,而成为小说叙事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
  关键词:音乐叙事 性爱 叛逆 死亡
  
  犹太作家菲利普·罗斯是美国当代伟大的作家之一,因其大胆而直白的性爱描写和对死亡冷峻的叙述,在美国当代文坛颇富争议。2002年出版的《垂死的肉身》更是其登峰造极之作。小说在叙事进程中出现了大量的音乐因素的描述,音乐的叙述功能被罗斯加以强化,有时会取代人物的动作、语言,来展开人物的行动和故事的情节。《垂死的肉身》的整个结构,仿佛就是一部沉郁哀婉的交响乐,给人以心灵的震撼和感情的触动,给予人们关于爱情的归宿、生命的意义、对待死亡的态度等方面的思考。
  一.音乐:性爱的隐秘表达
  凯普什是个典型的性欲至上者,音乐成了他借以炫耀的最好法宝。在每次期末考试结束后,他会在寓所为学生举行聚会。女学生会注意到他寓所排满走廊的书籍,看到他的钢琴。钢琴成了凯普什宣泄欲望的直接物质承担者,钢琴成为了凯普什男性霸权的象征。通过钢琴的诱惑,康秀拉迷恋上了这位比父亲还年长的老师,迷恋上了似真似幻的忘年爱情,迷恋上了凯普什慢慢衰老的躯体。音乐为凯普什打造了打开性爱大门的一把钥匙,将康秀拉牢牢的困在他所铸造的爱欲的牢笼。钢琴成为凯普什与康秀拉完成性爱的沼泽地,他们在其中不能自拔地沉溺,进行着无休止的爱与性的战争。
  “我有时会给她弹奏德沃夏克的弦乐五重奏——令人兴奋是音乐,极易辨认和掌握。她喜欢我弹钢琴,这能创造她所喜欢的浪漫的、充满诱惑的气氛,于是我就弹了。我弹奏较为简单些的肖邦是钢琴前奏曲。舒伯特的几首《音乐的瞬间》。奏鸣曲的一些乐章。不是什么太难弹的,都是我曾经认真学习过的曲目,而且弹的不算太差。我通常只为自己弹奏,即使在我的水平已有长进也还是如此,但当时为她弹奏却是件快意的事。这是极为兴奋之情——对于我俩都是。演奏是有趣的。”[1]
  菲利普被誉为“心灵的捕手”,通过上述这段冗长的心理独白,读者仿佛在听着这位年逾花甲的大学教授,娓娓道来他与年轻女学生的爱情经历,充满了满足感与炫耀的自豪感。我们总会思考,凯普什与康秀拉之间是否真正存在爱情,爱情于他们意味着什么。通过这大篇幅的凯普什的叙述,也许读者会因为他的真实感而被打动,因为这“令人兴奋”的音乐成为了他们唯一的沟通方式,抑或我们可以下结论认为,在音乐面前,他们的爱情是值得尊重和同情的,他们的爱情,因为性的参照而略显得另类和叛逆。
  小说还有大篇幅关于他们听音乐的文字。他们来到公寓,放着轻松的古典音乐,“海顿的《三重奏》、《音乐的奉献》,贝多芬交响乐中富于动感的乐章。”[2]这是凯普什与康秀拉单独在他公寓的第一个夜晚,音乐烘托了当时欲望燃烧的气氛,为凯普什打开了另一篇爱的天地的康秀拉,因为音乐的共鸣,“她像一个表演节目的孩子那样装模作样地指挥着她那根无形的指挥棒,这时我看到了她的乳房在衬衣下晃动,极富挑逗性”。[3]这时的凯普什,他的身份只是一个充满欲望的男人,在音乐外衣的遮掩下,偷窥着康秀拉魅惑的身体,如饥似渴。康秀拉也因为音乐强烈的催化作用,在与凯普什的性爱战争中争夺着主动权。音乐成为了男女主人公享受欲望的过程,同时音乐也抒写了一种与现实世界激烈撞击的博弈。男与女的搏击,年老与青春的战斗,爱欲与死亡的交战。音乐时而舒缓,时而动感,恰恰体现了他们相互争夺爱欲霸权的节奏!
  二.音乐:叛逆的挑衅标志
  在《垂死的肉身》中,菲利普·罗斯用了大量的篇幅,插叙了一段他与旧情人卡洛琳的往事,回顾了上世纪60年代的性解放运动。这种仿佛离题万里的镜头描写,却恰恰体现了作者对性与爱,生与死独特关注和思考,将性爱放置在美国的大时代背景下进行远距离的审视和梳理,不动声色的表达了整个美国对于爱与性的普遍态度与困惑,对于死亡与生存的审美价值。
  在罗斯笔下,音乐成为20世纪60年代性解放运动的旗帜,音乐为那些狂热者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源泉。音乐是开放的,极具包容性。音乐是最好的武器,是人们表达情感,宣泄情绪的快乐的通道。他们“扭动着身子,大声喊叫着,亮出各自的‘家伙’——这就是他们的国歌,那可不是‘国际歌’。适合于女生性交的黄色音乐。适合舔舐男生阴茎的音乐,人民的现代爵士乐。自然,在性生活上音乐总是很有用处的,在规定期限内。”“她们使用音乐的方式像她们食用大麻,作为一种推动力,作为他们离经叛道的标志,对色情的野蛮行为的公然挑衅。在我的青春里,在强节奏爵士音乐时代,只有烈酒才能使你来劲儿。他们有一个全面反对禁止者的武库。”[4]
  音乐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世界里叛逆者摇旗呐喊的表达方式,在强节奏的爵士音乐中,狂热的性解放者沉醉在自我编织的梦境里,音乐给了他们慰藉。在音乐的空间里,人们躲藏其中,感到安全、满足。这种对音乐的依赖与痴迷,恰恰是对现实世界的控诉和逃避。至此,一种无形的但是震慑人心的巨大对比呈现出来,也为作者这种反复离题万里的讲述找到了最好的解释和回答。40年后的凯普什和康秀拉是60年代性解放遗风的践行者,在爱欲中实现对现实的控诉与叛逆,通过音乐的狂暴和动感的节奏得到有力的彰显。
  三.音乐:死亡的终结逼近
  有评论家认为罗斯的后期作品中“浸透着死亡病,一种终结的逼近”。[5]《垂死的肉身》创作于2001年,小说中的凯普什同作者一样,深感死亡的逼近。年逾花甲的凯普什,面对风华正茂的康秀拉,以一种对死亡的报复心理,沉溺在康秀拉爱欲的怀抱中,最终无法摆脱对死亡的恐惧和时间的无情流逝,结束了荒唐的爱情游戏。音乐在这时的小说叙事中已发生了改变,生命的无常幻灭,时间的悄然流逝,死亡的无情压迫,在凯普什的心灵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扣人心肺。
  钢琴的节拍器,成为了罗斯提醒凯普什时间,死亡的标志性意象。小说中多次使用节拍器,写到节拍、节奏。当康秀拉最终离他而去时,凯普什只能沉溺在无望的幻想中,“在另一处反复浮现的幻想中,我正对她说;‘这是节拍器。’小灯闪烁并发出间隙性噪音。那就是它的功能。你可以按你的需要调节节拍。”“节拍就以秒计。”[6]冰冷的节拍器,成为了凯普什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那是死亡之神的提醒,是时间的无情暗示。这一切尖锐地刻画了永恒的时间与有限的生命之间的强烈对比,生动地凸显了无限的欲望与有限的身体之间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如果说前面讲到的无论是钢琴还是动感的60年代摇滚爵士,是个人化的情感宣泄的话,在小说中节拍器的出现,是作者将写作提升的一个关键,即将个人的悲剧命运,与这个犹太民族,以至于整个西方人类世界联系起来。音乐在此时已超乎了个人意志情感之外,成为全人类的一场死亡的祷告,慨叹生命的短暂、时光的流逝、命运的无奈等等。
  罗斯作为一位犹太作家,他继承了犹太传统中对死亡的终极探讨,将凯普什置于萨特式的极限环境中,不断地选择,不断地适应。凯普什已经接近了生命的黄昏期,面对充满爱欲的康秀拉,面对生命的终极,面对千禧年的到来,面对千年蠕虫,面对康秀拉即将割掉的乳房,面对本·拉登的恐怖主义,他无能为力。死亡在迫近,生命即将消逝。音乐的节拍器在作品中,幻化成了来自天堂抑或是地狱的钟声,滴答滴答,追逐着凯普什,追逐着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每个人。
  四.结语
  音乐叙事在《垂死的肉身》中有着重要作用,它以各种不同的意象转换体现了罗斯意欲表达的生命历程中人性的挣扎与困顿,表达了一位犹太作家独特的审视视角。罗斯以音乐独有的方式诠释了以凯普什为代表的整个现代人类的精神世界,音乐在时间与空间的无限世界里,在等待爱情、幻灭、死亡的过程中,为人们提供了一种诗意的栖居之所。
  
  注释:
  [1][2][3][4][6](美)菲利普·罗斯.垂死的肉身[M].吴其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2010.23-24、22、22-23、63、113。
  [5]苏鑫.死亡逼近下的性爱言说——解读菲利普·罗斯《垂死的肉身》[J].外国文学20106。
  
  陈静,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戴丽,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硕士研究生。

解读《垂死的肉身》中的音乐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