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1期 ID: 151076

[ 张祥荣 文选 ]   

从主仆关系看《皆大欢喜》的狂欢化色彩

◇ 张祥荣

  内容摘要:主仆关系的塑造是戏剧中不可小视的情节,莎士比亚的作品尤其如此。本文以其早期喜剧《皆大欢喜》中主仆关系的创设为研究角度,认为其中较典型地体现了巴赫金“狂欢化”的部分理论。全民性、平等性是狂欢化的重要特征,巴赫金狂欢化理论还为我们提供了相对主义的思维方式,这些都与作品中莎士比亚人文主义理想之下人们的活动不谋而合。这为我们从方法论上研究莎士比亚喜剧创作指明了新的方向,可以将我们对莎士比亚作品的解读引向更为宽广的天地。
  关键词:皆大欢喜 狂欢化 主仆关系 人文主义
  
  《皆大欢喜》是莎士比亚早期的喜剧之一。从形式上看,作品不仅描写了正反两派激烈的冲突斗争,在主仆之间,还注重创设一种平等和谐的关系,不拘礼节的交谈、戏仿式的论争、直言不讳地劝说,一切摆脱了中世纪原有的严肃性,染上了鲜明的狂欢化色彩;从内涵上看,深刻反映了莎士比亚人文主义的生活理想及追求个性解放、平等自由,力求摆脱宗教禁欲主义和封建伦理道德束缚的人文主义精神。二者统一于对人性和平等的推崇。本文主要分析莎士比亚在剧中创设主仆关系时体现的狂欢化色彩,主要包含两个方面:第一、平等自由的主仆关系体现出的强调平等的狂欢化理论视野中的世界观与人生观;第二、和谐主仆关系反映出的具有相对主义特点的狂欢化思维。本文所界定的“仆”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封建仆人,还包含随从、臣下等,在文本中具体指笔者提炼出的具有典型意义的三对主仆之间的关系,即奥兰多、奥列佛之于亚当;罗瑟琳、西莉娅之于试金石;流亡公爵之于杰奎斯。
  巴赫金狂欢理论根源于西方狂欢节庆典,他认为,狂欢节是人人参与的世界的再生和更新,在狂欢节中,人们由于暂时取消了一切等级区分和壁垒、摆脱了特权与禁令,关于自由与平等的理想均能得以实现,人与人不分彼此,互相平等,自由往来,亲昵的接触,插科打诨,由此全民性、仪式性、距离感消失、插科打诨形成了狂欢式的主要外在特征,并进而形成了一种强调平等的“狂欢式的世界感受”,亦即“狂欢化的世界观”或“狂欢式的世界感知”。它让人们透过缝隙,窥探到未来的自由平等的生活理想,使人们的创造力、生命力解放出来,从而嘲弄那些束缚创造力的僵死的陈规陋习、传统观念,体现了观照人性本身及人的平等自由的人文主义理想。
  《皆大欢喜》中为我们创设的主仆关系,仆从被赋予高度的智慧和自由,主仆之间忽略主次贵贱,极大程度地体现了这种强调平等的狂欢世界中倡导的世界观。
  亚当是奥列佛家的仆人,在剧中与奥兰多率先登场——奥兰多正在将哥哥对自己的迫害向他愤懑地絮叨:“他把我的二哥贾奎斯送进学校,据说成绩很好;可是我呢,他却叫我像个村汉似的住在家里,或者再说得确切一点,把我当作牛马似的关在家里……”[1]本该诉诸朋友的苦闷,他一一告诉了亚当,尤其作为一位贵族,他没有鄙薄身边的这位仆人,没有像一般主人之于仆人一样竭力伪装和维护自己一副“无坚不摧”的形象,而是在真切地向仆人暴露自己的苦楚,似乎还在力求一些同情,就像对于一个朋友征得帮助一样。可见,他与亚当保持着亦仆亦友的关系,而亚当对于他,也是极其真诚的,对于奥兰多的不幸遭遇,他给予了最大的同情:“这算是一个什么世界,怀德的人会因为他们的德行反遭毒手!”[2]
  亚当又是智慧和善良的,在得知哥哥奥列佛将要放火烧掉奥兰多的房间时,他第一时间为他提供了情报,极力劝说奥兰多出走,表现出了极大的忠心侍主、助人为乐的高贵品质。亚当更大的智慧在于他提早地准确预言了奥列佛对于奥兰多的不怀好意,“要是这计划不成功,他还会想出别的法子来除掉您。”[3]此外,亚当还有强烈的是非观念和正义感,而不仅仅是只管做事的工具。在面对邪恶势力奥列佛时,他能够直面其残忍和孤高。在奥列佛粗劣地辱骂他“老狗”时,他理直气壮地反驳:“‘老狗’便是您给我的谢意吗?一点不错,我服侍你已经服侍得牙齿都落光了。”[4]
  试金石是与亚当性格迥异的仆从(宫廷小丑)形象。他年轻、直率、狡黠、乐观而富有幽默感,却也不乏智慧和忠诚,与主人建立起了良好的主仆关系。
  当然,创造者在塑造这个形象时显然没有让他像亚当那样趋于完美,如他对威廉的无稽嘲弄和贬斥等都表现了狭隘自私的一面,但是,这样丰富的人物性格却让我们看到了更为丰满的人物形象,我们同时能够窥见创作者对于这样一个人物倾注的心血之多,即使他只是个仆从。
  流亡公爵之于杰奎斯是更为平等的一对主仆,他们一同出现在作者精心构造的人文主义王国——亚登森林中。
  杰奎斯有着直言不讳而又真诚善良的个性。公爵常常外出打猎,杰奎斯敢于发誓说在这件事上公爵比他那篡位的兄弟更加残忍,同时他会为被猎杀的小动物们伤心悲痛。公爵对此给予的回应不是恼怒,而是急切去见富于见识的他,仅仅是为了倾听他的智慧而去,他们是思想上的伙伴。
  文本中描写杰奎斯的场景非常多,他所在的场次甚至多于公爵本人。对试金石毫不留情地讥刺,与奥兰多无所顾忌地斗嘴,都使得他的形象更加完满和鲜活。
  “在狂欢节上,人们不是袖手旁观,而是生活在其中,而且是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其中,因为从其观念上说,它是全民的。”[5]依据巴赫金的研究,狂欢化的最大特点在于打破既有的等级秩序,挑战各种现成的艺术规范及其严肃性、确定性、神圣性。在《皆大欢喜》中,莎士比亚把所有人置于一个狂欢节似的平等境地,在他的笔下,仆从们拥有自己的思想,可以与主人肆意争论,人性得到了充分的张扬和尊重,无疑,主仆之间素有的一切等级秩序都被他藐视和抛弃,没有权势、没有尊卑、没有虔诚和敬畏,只有相互的尊重和推诚相待。
  巴赫金论述的狂欢思维强调“快乐的相对性”,他认为狂欢节时的快乐实际上具有将一切绝对的、凝固的东西都相对化的效能,他主张捣毁绝对理念,瓦解绝对权威。巴赫金说:“狂欢节不妨说是一种功用,而不是一种实体。它不把任何东西看成绝对的,却主张一切都具有发笑的相对性。”[6]他在研究中进一步阐述了狂欢节的这种“笑谑的相对性”,指出它对社会意识形态、等级制产生了强大的颠覆作用,这种“笑谑的相对性”精神不让思想停滞,不让思想陷入片面的严肃、呆板和单调之中。它把一切教条的、表面上稳定的、已然成型的现成的东西,全部相对化了,帮助普通的民众得到人性平等张扬的机会。巴赫金认为:民间诙谐文化或者狂欢式生活,“它们显示的完全是另一种,强调非官方、非教会、非国家地看待世界、人与人的关系的观点; 它们似乎在整个官方世界的彼岸建立了第二个世界和第二种生活 ”。[7]
  《皆大欢喜》不只是上层人的欢腾之时,而是所有人的理想得到了最大的实现,主仆皆拥有了爱情的甜蜜;苦难的父女得以团聚;罪恶的心灵得到洗礼……大家一起嬉闹,一起勇敢地追求幸福,亚当成为奥兰多心灵的倾听者,敢于与蛮横残暴的奥列佛怒目相对;试金石同两位美丽的主人嬉笑辩论,会为了自己的爱情勇往直前;杰奎斯可以对于公爵的错误直言不讳……这些突破性的举止都是将等级森严的中世纪社会意识形态抛至脑后的典型。巴赫金论述的相对主义的思维方式在此与莎士比亚人文主义精神不谋而合。如同狂欢节当天一样,所有民众都暂时进入了一个全民共享的、自由的、平等和富足的乌托邦王国。
  《皆大欢喜》正是作者依据自己的人文主义理想而设置的这样一个美好世界,为了更精妙地表现人性的平等和自由,他还精心构造了亚登森林这样一个“绿色世界”——理想的王国,在这里,没有尘世的喧嚣,没有宫廷的尔虞我诈,有的只是和谐、仁爱、自由与欢乐;在这里,恶最终被真情感化转化为善,最后的婚礼将狂欢的盛典推向高潮。
  从以上几位仆从形象的塑造及主仆关系的创设,我们不难看出莎士比亚倾注了深厚的人文主义精神内涵,在他心中,人是平等、自由的,每个人都有着不凡的智慧,为了更好地表达自由和谐的幸福图景,他还巧合性地广泛运用了狂欢节上的乔装、逃跑、笑、打嘴仗、讽刺与小丑的滑稽表演等浪漫形式,使戏剧人物犹如置身于梦中一般,演绎了一幕自由平等的人间喜剧。
  我们可以说,《皆大欢喜》中莎士比亚充分了糅合狂欢化色彩,并结合时代精神,形成了表现人文主义世界观与人生观的“狂欢精神”。
  
  参考文献:
  [1][2][3][4]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全集》[M],朱生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
  [5]巴赫金:《拉伯雷研究》[M],李兆林、夏忠宪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8页。
  [6]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白春仁》[M],顾亚玲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第190页。
  [7]巴赫金:《拉伯雷研究》[M],李兆林,夏忠宪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6页。
  
  张祥荣,湖北鹤峰五里民族中学教师。

从主仆关系看《皆大欢喜》的狂欢化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