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安妮·勃朗特作为维多利亚时期的代表女作家,其写作深受牧师家庭和维多利亚宗教的影响。安妮对于宗教中的救赎议题,有着深刻的思考。本文考据了安妮·勃朗特的个人生平、诗歌和小说创作,认为她对于上帝对世人的救赎有着焦虑的纠结情绪。对于上帝救赎的态度,反映了安妮对维多利亚宗教的自由思考,以及宗教对于维多利亚女性的束缚。
关键词:安妮·勃朗特 维多利亚宗教 救赎
在勃朗特三姐妹中,评论家对于安妮·勃朗特的评论有些偏颇。在英国文学历史的长河之中,安妮如同一块璞玉,似乎被掩盖在两个姐姐夏绿蒂和艾米莉的耀眼光辉之下,使评论者对她失去了应有的公正评判。安妮·勃朗特写过《阿格尼丝·格雷》和《女房客》两部小说。在三姐妹中,她似乎是最早在小说中将宗教和生活结合在一起思考的一位。尽管是勃朗特三姐妹中最年幼的一位,但在个人生活和作品之中,她是最为严肃地坚守传统基督教信仰的作家。根据史料,在其兄勃兰威尔盛年早逝的悲剧中,安妮内心承受着最为痛苦的煎熬。勃兰威尔曾经和其雇主的夫人陷入了一段不伦之恋,当其雇主去世后,留下遗嘱,如果其遗孀嫁给勃兰威尔,就剥夺她的财产继承权。那位寡妇即刻离他而去,勃兰威尔因为爱情无望,陷入绝望之中,随后以酒精和鸦片麻痹自己破碎的心灵,意志力的薄弱导致他写作和绘画的天赋丧失,梦想在现实之中破灭,最终郁郁而终。而温和虔诚的安妮,因为孩童时期就接触了加尔文教义中宣扬的罪恶报应,受到的影响和毒害极为深重。安妮深深地忧虑勃兰威尔能否得到救赎和进入来生。这些都影响到她的作品对于救赎的态度。在作品中,读者可以发现她的内心被这种宗教信念深深折磨着。同时,比较其两位姐姐的作品,在宗教问题上,她在小说中以更加直率和规范的尺度来看待此问题。也就是说,夏绿蒂和艾米莉两姐妹以一种想象的、讽刺的、或者是批判的角度来讨论宗教问题,安妮则以更加严肃和认真的传统姿态来评判宗教。
玛丽亚·弗劳利(Maria Frawley)评论道:“相比起两位姐姐,安妮·勃朗特深受其姨妈的卫斯理派宗教的影响。”[1](P24)1849年3月24日,夏绿蒂在写给玛格丽特·伍勒(Margaret Wooler)的信中提到:“我相信,她(安妮)是个真正的基督徒。她的目光已超越了这一生,在她的眼里,她的永生之家和安息之所是在这地球之外的什么地方。”[2](P407)同年6月4日,夏绿蒂认为安妮在“顺从和信任上帝”[3](P425)的信念中去世。
尽管有上述评论,还是有记录表明,安妮对于笃信基督教依然心存焦虑和质疑。诸多文学评论家认为,夏绿蒂的《谢莉》中的女主角卡罗琳·赫尔斯通,其原型就是安妮。在《谢莉》中,夏绿蒂如此描述卡罗琳的宗教信仰:
卡罗琳是个基督徒,在困难时她根据基督教的教义,编了许多祈祷文,虔诚地念诵,祈求忍耐、力量和解脱。然而,我们都知道人生是个试验场,她的祈求至今还没有得到任何好的结果。她觉得她的祈求都未蒙上帝垂听,未蒙采纳。她有时认为上帝对她置之不理,有时候,她成了加尔文教徒,深陷在对宗教绝望的深渊里,只见遭受捉弄的命运已乌云般笼罩着她。[4](P380)
而这些恰恰可以解释:在1837年安妮生病期间,她“请求拜访一位摩拉维亚教派(Moravian Church)[5]的牧师詹姆斯·德·拉·托比(James de la Trobe),同他讨论牧师公认的‘《圣经》中最重要的真理——关于救赎’的问题”[6](P31)。从中可以看出,安妮对于上帝救赎和信仰的焦虑不安;令人疑惑的是,安妮并没有向信奉福音教派的父亲寻求救赎问题的指导和帮助。
关于安妮的宗教信仰,夏绿蒂认为安妮是一位“坚信基督教教义的女性”,尤其是在她临近死亡之时。[7](P41)夏绿蒂后来证实,“我曾经说过她是一位教徒(当时即意味着‘基督徒’),正是依赖着她所坚信的基督教信仰,她能够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支撑自己,获得了平静的胜利。”[8](P41)但是在安妮去世一年后(1849年),夏绿蒂再次翻阅安妮的手稿,却改变了观点,认为“安妮悲伤的宗教情怀和那位绝望诗人威廉·库珀(William Cowper, 1731-1800)[9]异常相似。”[10](P20)夏绿蒂在追忆中写道:
再次阅读妹妹安妮的作品,我发现她的文笔中以一种微妙的形式,充斥着威廉·库珀似的情绪……她匍匐在神秘的西奈山(Sinai)[11]脚下……对我而言无比悲伤,似乎她纯洁的一生还没有因为身体的病痛而忏悔,就殉难了。[12](P20)
1843年9月,安妮创作了一首名为《怀疑者的祈祷》(The Doubter’s Prayer)的诗歌,从题目就可以看出她对宗教的不确定疑虑,她写道:“我认为,地狱中的每一个恶魔/享受着我心中的痛苦。”[13](P55)从中可以推测,在和那位摩拉维亚教派的牧师讨论救赎之前,直到1849年安妮去世,她对于基督教信仰的焦虑大约持续了六年。
另外一首诗歌也同样表达了安妮对基督教缺乏信任:
我只能听到我的救世主说,
我知道你的耐心和仁爱;
你为何要守住窄门,
而我日日夜夜劳苦
看着,努力争取,
承受压力,勿敢昏迷
喔,这确实就是奖励
安妮的这首诗表达了一位辛苦劳作之人,对于能否进入窄门的疑虑,这正是对基督教的怀疑和不确定。但是奇怪的是,夏绿蒂的传记作家盖斯凯尔夫人根据夏绿蒂的叙述,记录了安妮在去世前的话语,“很快,一切都会随着救世主的荣耀而安好。”[15](P325)或许,诸多的读者希望安妮在临终前,能够确信上帝的救赎。从以上分析可以推论,尽管安妮出生于福音主义家庭中,但是在安妮的内心深处,时刻挣扎着基督教教义中永生和救赎的问题,这正是笔者随后将要探讨的问题。
在《阿格尼丝·格雷》中,安妮凭借个人的理解,提出如何获得永恒笃信的宗教议题。在小说中,一位贫穷的农妇南希遭受着严重的精神危机,她渴盼上帝的恕罪,“我要把我的罪过统统抹掉,要让自己能够觉得,大伙儿不再因为记得我的罪过而反对我,觉得上帝的爱流进我的心坎里。”但在拜访高教会派的牧师后,她的精神压力并未缓解,那位牧师只是告诉她——去教堂,拿着祈祷书,起立、下跪和坐好,乞求上帝的仁慈。南希在这种状况下,并没有得到上帝和教堂的任何抚慰,那位牧师反而斥责她是“被上帝抛弃的人”[16](P86)。
焦虑的南希并没有从那位高教牧师的训斥指导中,得到对上帝笃信的安慰。此后韦斯顿牧师拜访了南希,给南希举了简单的例子,他认为罪恶“像一个人背着个大包袱想通过一扇窄门,结果发现自己只有放下包袱才行”。他鼓励南希,“要是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话,什么样的包袱你都会高高兴兴地把它扔掉的。”南希立刻恍然大悟。之后,南希提出难以与她作对的邻居的生活细节问题,韦斯顿提劝慰南希拿出爱心,善意对待周围的人,“你希望别人怎么对待你,你就怎样对待别人;你能尽量同情别人的失败,原谅别人的过错,并且对你身边的人们做一切你力所能及的善事。”他再次敦促南希,“让我们住在爱里面吧,那么他也住在我们里面。”经过这番循循善诱和深入浅出的阐述后,韦斯顿给南希朗读了《圣经》章节,并且“把它解释得像大白天一样亮堂”,困惑的南希立刻感到“一道新的亮光射进了我的灵魂”。但是,安妮在这部作品中,提出了 “《圣经》中的重要真理——救赎”问题的答案,告知读者“上帝那么爱我们,他为了我们牺牲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我们也应该彼此相爱” [17](P90-91)。
安妮·勃朗特的第二部作品《女房客》不止是一部记述维多利亚时期男性和女性家庭生活的小说,更为重要的是,它还是一部宗教道德之书。男主人公阿瑟劣迹斑斑,以酗酒、赌博、争斗和诅咒为乐,在某种意义上讲,他可以和浮士德博士相提并论,都要受到诅咒和惩罚。因为他们都是骄傲的匮乏“神”之信仰的男性,而且对于天堂和地狱,没有任何严肃的概念。在地狱和天堂的信仰上,阿瑟和浮士德可谓如出一辙。在小说结尾处,病榻中的阿瑟开始对死亡和地狱有些忧虑,但是随即就自我开脱地说道,“嘿,这都是无稽之谈。”海伦接着敦促他改正,“你敢肯定吗,阿瑟?十分肯定吗?”阿瑟自大轻蔑地回应,“现在别来打扰我——我还不会死哪——我不能,也不会死。”[18](P403)其实,那时的他已经处于在死亡边缘了,或许,经历将会改变他狂妄自大的看法。但是,此时的海伦(安妮)却有着不同于维多利亚时期传统基督教义的看法——上帝只能拯救他所选定的人。持有福音主义的海伦认为,世人只要祷告和忏悔,皆可被赦免、获得赎罪,她认为“不管有罪的灵魂注定要经过怎么样的烈火使其净化——不管什么命运在等待着它,它仍然不会消失,因为上帝‘并不憎恨他所创造的一切’,最终是会祝福他的。”[19](P409)这正是安妮所持有的进步的宗教普救论。
总之,安妮的形象很容易让读者联想起路易莎·奥尔科特(Louisa May Alcott, 1832-1888)笔下《小妇人》(Little Women, 1868-1869)中的女性——矜持、顺从谦卑、温柔,但是她质疑宗教教义中观点,却和夏绿蒂一样地大胆无畏。安妮在自己的作品中展示出对宗教疑虑和恐惧的情绪,在宗教能否彻底拯救人类,笃信者能否进入天堂的信念上,经历过波澜起伏的思想波动,而这些恰恰体现了维多利亚女性对于宗教的自由思考。无论安妮如何焦虑和纠结,在救赎的宗教议题中,安妮在她的两部小说中,依然认为世人皆可得到上帝的救赎。
(本文为中国民航大学校级科研课题“维多利亚艺术和小说世界中的女性形象”项目,项目编号:09CAUC-H10。)
注释:
[1][6][10][12][13][14][15]Frawley,Maria:《Anne Bronte》,New York:Twayne Publishers,1996.
[2][3]夏绿蒂·勃朗特,艾米莉·勃朗特著,杨静远选,孔小炯译:《勃朗特两姐妹全集:勃朗特两姐妹书信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4]夏绿蒂·勃朗特著,徐望藩,邱顺林译:《勃朗特两姐妹全集:谢莉》,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5]摩拉维亚教派:18世纪建立的新教教派。其前身是15世纪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一带的胡斯派信徒运动的兄弟派。原本的兄弟派活动因受到迫害而削弱,但1722年在亨赫特复兴,在萨克森建立了神权社会。美国的摩拉维亚教徒建立了伯利恒(1740)等据点,并在印第安人中传教。摩拉维亚教徒任命主教,但却接受选举代表组成的大会管理;他们将《圣经》奉为信仰和崇拜的惟一准则。
[7][8]Harrison,Elsie:《Haworth Parsonage:A Study of Wesley and the Brontes》,London:The Epworth Press,1937.
[9]威廉·库珀:英国诗人,由于精神状态不稳定和对宗教的疑惧,一生受尽折磨。他经常描写农村的日常生活,给18世纪描写自然的诗带来一种新的直率气氛和博爱精神,被视为是浪漫主义的先行者。
[11]西奈山:埃及西奈半岛中南部山峰,海拔2,258米。被认为是摩西接受十诫的地方。虽然人们按照《旧约》并不能确定现在的地点,但它在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传统中一向被视为重要的朝圣地。
[16][17]安妮·勃朗特著,薛鸿时译:《阿格尼丝·格雷》,南京:译林出版社,1994年版。
[18][19]安妮·勃朗特著,莲可,西海译:《女房客》,上海译文出版社,2000年版。
(张静波 天津 中国民航大学外国语学院 300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