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4期 ID: 148326

[ 崔瑞芬 文选 ]   

著一“总”字,尽得风流

◇ 崔瑞芬

  贾平凹在《我不是个好儿子》里向我们描述了他的母亲:没有文化,只尽心操持家里的吃和穿,对孩子的健康、平安、幸福关心备至,却从不图什么回报。这样的母亲,就是普天下千百万母亲中的一位,再普通不过;但是这个母亲,总能让我们想起自己的母亲,愧疚自责之情随之涌上心头,不禁潸然泪下。此文能引起读者的共鸣,究其原因,还在于作者贾平凹遣词造句的深厚功力。笔者就以“总”字为例,浅析其用语之妙。
  文章第一段,说到:“前些年,母亲每次到城里小住,总是为我和孩子缝制过冬的衣物,棉花垫得极厚,总害怕我着冷,结果使我和孩子都穿得像狗熊一样笨拙。”这里作者用了两个“总”字,“总”有“一直”之意,在此作者强调母亲一直关心“我”乃至“我”的孩子的穿衣问题。平日里,我们如果要强调自己一贯的看法或做法时,要用一个“总”字,如,我总这么认为(或做的),以强调突出自己的态度或行为。作者在写母亲对“穿”的重视,对儿子冷暖的关心时,很自然地用了“总”字。这不仅跟第一段的开头对母亲的定位——母亲一生都在乡下,没有文化相吻合,而且也为文章第四段回忆母亲埋下伏笔。
  第四段第一句:“小时候,我对母亲的印象是她只管家里人的吃和穿,白日里除了去生产队出工,夜里总是洗萝卜呀,切红薯片呀,或者纺线,纳鞋底,在门闩上拉了麻丝合绳子。”作者回忆自己小时候,母亲相较父亲只是关心家里人的“吃”和“穿”。一到晚上,母亲便忙活了起来,又是弄吃的,又是弄穿的。作者此处,又用一个“总”字,表明母亲对孩子在“吃”和“穿”方面的关注一直没变,作者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还是这样,甚至对她的孙子也还是这样。在作者眼里,母亲的爱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也没有变薄过。这也让读者理解了一位农村“没有文化”的母亲对自己本分的守护,是何等之坚!这个“总”字引领的内容,在结构上,呼应了开头第一段。
  贾平凹笔下只管家里人吃和穿的母亲形象,其实在诸多诗词文章中都有过描述。
  孟郊《游子吟》中“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诗句,展现了生活中最常见的场景,慈母为将要远行的游子缝制衣服。老母一针一线,针针线线都是这样的细密,是怕儿子迟迟难归,故而要把衣裳缝得更为结实厚实一点儿。老母对儿子的一片深情,儿子对老母的愧疚之情,正是在日常生活中最细微的地方流露出来。《项脊轩志》中,作者归有光怀念他的母亲,是通过老妪之口来复述的:“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扣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母亲听见孩子呱呱啼哭,即刻赶来叩门,问寒问饥,焦虑至极。仅是这样一个场景,就把母亲疼爱儿女、儿女痛悼母亲的感情,写得深切感人。孟郊笔下的“慈母”对孩子的疼爱体现为关注“穿”这等事,归有光怀念其母也是落笔在“吃”“穿”等生活琐屑小事上,这本是生活中常见的事,可惟其常见,才见真情。
  是她们,无数个无名的母亲使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健康而美好。
  文中第四个“总”字,是在第三段,“而母亲收到寄去的钱总舍不得花”。母亲对孩子的爱是倾其所有,不图回报的,孩子给她钱,在母亲看来已增加了孩子的负担,自己也成了孩子的累赘,这是她们所不愿见到的。既然连累了孩子,便一直舍不得花儿子寄的钱,自然从心底里也就不能接受这钱。只要孩子们过得好好的,做母亲的怎样过都可以,“你们都精精神神了,我喝凉水都高兴的!”作者给母亲寄钱,在作者看来,“并不是我心中多么有母亲,完全是为了我的心理平衡”,所以当心理平衡都找不到时,“我”埋怨过母亲,也气恼过,但是母亲还是不能从心里接受这钱。直到“我已孤单一人,又病得入了院”,母亲到医院来看我,“我”送母亲上车回家时,“我”将心里对给钱的想法和盘托出,母亲“懂得了我的心”“她把钱收了”,还“紧紧地握在手里”。既然钱代表儿子的心,做母亲的有何理由不收下!既然不收钱委屈了孩子,让孩子过得不好,那就得收下,而且紧紧地握住了。母亲这样做,作者就找到心理平衡了吗?就不愧疚自责了吗?不,母亲的爱,是永远报答不了的,于是“我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过去母亲收到儿子寄去的钱舍不得花,即使懂得了儿子的心后还是舍不得花,是“总”也舍不得花。这个“总”字,让很多子女都会心头一震,我们总是“忙”,何曾将母亲们的冷暖记挂心上?她们需要的难道仅仅是钱吗?她们的落寞与伤心我们何暇感受得到?
  第五和第六个“总”字,都出现在第五段,“可她不大吃鸡蛋,只要有人来家坐了,却总热惦着要烧煎水,煎水里就卧荷包蛋”,“每年院里的梅李熟了,总摘一些留给我”。在孩子眼中,母亲永远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也是最好的。作者说,每年院里的梅李熟了,就因为“我”爱吃,所以母亲“总”留给“我”,一直留到彻底腐烂了才倒去。那么在孩子眼中,母亲对别人呢?是否也像对自己的孩子那般好呢?作者同样是用了一个“总”字,为读者画出了一个待人至诚的母亲。只要有人来家坐了,母亲“总”惦念着给客人卧荷包蛋吃。“她(母亲)的老实、本分、善良、勤劳在家乡有口皆碑”,这个评价不是作者给的,而是十里八村的乡人给的,是名副其实的。如果说一位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关心,那是应该的;但对乡里乡亲也善良诚恳,成了一种本分,那肯定是有口皆碑的。反过来看,只有对周围人好,才能教育出出色的孩子。作者贾平凹并没有让母亲失望,他秉承了母亲的勤劳、隐忍,“母亲教育我的‘忍’字使我忍了该忍的事情,避免了许多祸灾发生”,“我告诉母亲,我的命并不苦的,什么委屈和劫难我都可以受得”;他也保持了农民特有的质朴和深沉的特点,“现在有人讥讽我有农民的品性,我并不羞耻,我就是农民的儿子”。
  贾平凹的母亲是“我”的母亲,是“你”的母亲,也是“他”的母亲,她们只管家里人的吃和穿,勤劳质朴,节俭无私,虽然名字并不响亮,不是大人物,“却并不失却她(们)的伟大”。
  一个“总”字,在全文中六次出现,既体现了贾平凹用语力透纸背的功力,同时也蕴含着作者对母亲的至爱亲情。
  
  (崔瑞芬 山东省青岛市城阳第一中学 266108)

著一“总”字,尽得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