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1年第4期 ID: 148302

  

从《裂缝》看多丽丝.莱辛的双性同体观

◇ 张建春 雷明珍

  摘 要:多丽丝·莱辛的小说《裂缝》从人类最初的双性同体的现象描述开始,通过故事叙述者的经历指出:在社会不断的演化中,双性同体走向分裂,最后分裂的两性逐渐融合,最终实现两性对立统一、相辅相成、和谐共存的一种新型的社会关系。《裂缝》展现了莱辛的双性同体思想。
  关键词:多丽丝·莱辛 《裂缝》 双性同体
  
  多丽丝·莱辛(1919-)被誉为继伍尔夫之后最伟大的英国女性作家。她的小说题材广泛,涉及种族矛盾、两性危机、原子战争、环境污染、青年暴力、老人权利等。她的力作《金色笔记》(1962)由于对女性独立意识及困境的率真描写而成为一本女性主义的必读书,常常被誉为是法国女作家西蒙·波伏娃的《第二性》的姐妹篇。该小说还被看做是“女权主义的《圣经》”,莱辛本人也被看做是女权主义的先锋。但莱辛却不愿意被贴上女权主义的标签,也反对把她的作品看成是“性别战争”的武器。纵观莱辛的整个创作生涯,两性问题一直是她所关注的问题,从莱辛的作品内容,可看出她并不赞成极端的女权主义和极端的男权主义。事实上,莱辛承认两性差异,她不过分赞美女性特质,也不贬低个人身上的异性特质,而是希求双方和平相处,取长补短,两性互相理解和支持才能创造美好的未来。这一思想与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双性同体”(Androgyny)的观点极为一致。莱辛关于人类起源和两性关系的史诗——《裂缝》(2007)正是这一观点的完美体现。
  双性同体又译为“雌雄同体”,是女性主义批评的一个重要概念。这个词的英文源于希腊语,是将希腊语中“男性”(andro)和“女性”(gyny)两个词融合在一起构成的新词,意指一种同时具有男性和女性特点的人,这种人在古希腊神话和宗教里并不罕见。弗吉尼亚·伍尔夫把这个名词作为一个概念引入女性主义批评的语境,在其著作《一间自己的屋子》中提出了双性同体的思想。伍尔夫认为,“在我们之中每个人都有两个力量支配一切,一个男性的力量,一个女性的力量。在男性的大脑中,女性不如自己;在女性的大脑中,男性不如自己。正常而又舒适的状态,就是两者共存于内。如果一个人是男性,那么其脑中的女性部分会有一定的影响,而一个女性也一定与其大脑中的男性部分在交流。”从生物学角度看,“双性同体”指的是形体构造和心理特征的两性结合;从心理学角度看,它指人格中同时兼备强悍和温情、果断和细致等跨性别的特征。在一定程度上,这种观点同男性中心或女性中心的单一标准相对抗,也可看作对性别二元对立解构的一种最初尝试。在《裂缝》中,莱辛叙述了人类最初是双性同体的境况,同时指出,在社会不断地演化中,双性同体走向分裂,最后分裂的两性逐渐融合,最终实现两性对立统一、相辅相成、和谐共存的一种新型的社会关系。文中的故事叙述者以自己的家庭生活实例论证了双性同体的可能性,展现了莱辛的双性同体思想。
  
  一、人类的起源——双性同体
  
  关于人类起源的问题,《圣经》和很多神话传说都提到人类最初是双性同体现象。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人类最初是半阴半阳的,是宙斯把他们分成单性别的两半,从此他们开始了寻找另一半的旅程。基督教的《圣经》认为上帝是雌雄同体的。世上先出现男人亚当,第一个女性夏娃是用亚当的一根肋骨造出来的。
  通过对原始资料的研究,《裂缝》中证实了人类是双性同体的性质,但所不同的,《裂缝》表达的是人类起源于女性的观点。书中描述人类最初先出现了女性,她们生活在海滨,住在铺满沙子的洞穴里,洞穴外面有一道裂缝。“它很隐蔽,却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一直以来都是最重要的。我们就是那道裂缝,那道裂缝就是我们。”[1](P9)最初的女性是靠月亮的力量进行单性繁殖的。“当月亮最大最亮的时候,我们会跑到长满红花的裂缝上面,把红花摘下,于是有了大片大片的红色,我们让水从上面的泉眼流下,冲刷着红花,流淌过裂缝。于是我们的血液也随之流淌。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很快生孩子。好吧,随你怎么理解,是月光,而不是流过裂缝的那些红花,让我们血液流淌。”[1](P9)然后不断有小孩出生。“我想,那时我们认为是月亮或大鱼制造了婴儿。”[1](P11)出生的婴儿中有女性,当时被称作“裂缝人”,男性被女性称作“怪物、残废、怪人、废人”。人类一开始就是双性同体的,是对立统一的关系,缺一不可。这颠覆了基督教坚持认为“第一位女性是由男性的一部分组成的”观点。
  
  二、两性的分裂与斗争
  
  《裂缝》展现了男女之间的斗争及斗争的发展,故事表明,分裂后的两性由于身体构造(主要是生殖器)的不同,彼此之间出现了憎恨、仇视、排斥、互相贬低等冲突和斗争。
  《裂缝》中男女之间的斗争首先表现为不能接受差异,对彼此生理特征进行丑化。女性依靠月亮进行单性繁衍产生了最初的女人(裂缝人)和男人(怪物)。(她)他们彼此讨厌憎恨。裂缝人觉得自己的身体很美丽“就像长满漂亮红花的那道裂缝一样”。可是男人的身体“除了肿块就是突起物,还有那个有时像海鞘一样的突起物”[1](P11),她们把怪物(男性)看成是“有残疾,又丑陋”[1](P15)的。生出的孩子如果是“怪物”,这些怪物就会被放到裂缝旁边的夺命石上去喂老鹰。而怪物的母亲也会“感到非常羞愧,其他人也会因此厌恶她”[1](P13)。当怪物第一次看见裂缝人生孩子的场景,他们的感觉也是恶心。“那些大大的苍白的东西在海浪里翻卷,她们长着让人恶心的裂缝……就在我们观看的时候,其中一个慢吞吞懒洋洋的动物身上的裂缝处,冒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东西。我们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小裂缝人……我们往回跑,经过悬崖上那个大裂缝人,它身上沾着红色的血迹,长着毛茸茸的东西,我们呕吐了……”[1](P23)由此可见,两性由于生理构造的不同而互相厌恶排斥。
  其次,《裂缝》中两性之间互相折磨,甚至要发起战争以除掉对方。女性残忍地虐待折磨男婴,“生下来的第一个怪物婴儿吃尽了苦头没人愿意喂养这个怪物。怪物婴儿从来没有被喂饱过,它总是感到饿,一直哭个不停……的确有人给它喂奶,但是给她喂奶的人总是在她吃奶的时候,戏弄和折磨婴儿。”[1](P18)她们玩弄他“前面突起和像管子一样的东西”,“她们的确把怪物前面的东西割掉了,结果他就死了”[1](P19)。“老嬷嬷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发明创造那些残忍行为上”[1](P22),老嬷嬷还跟手下的一帮女孩子密谋如何引诱并除掉男性。男性(怪物)也对女性(裂缝人)充满了恐惧和憎恶。他们的一首男性部落的战争圣歌体现了对裂缝人的仇恨,“杀死裂缝人,/杀死她们,杀死她们,/她们是我们的敌人/把她们统统消灭掉。”[1](P30)男性还群奸并杀害了第一个女性。两性就在不断的斗争中幸存下来。他们的斗争还体现为阉割彼此,这一切在“我们所能找到的最古老的陶瓷制品上画着切割外生殖器的画面,但决不仅仅是女性切割男性生殖器,而且也有男性切割女性生殖器的画面”[1](P30)上可以得到印证。这种割礼的过程体现了“双性同体”经历了一个由同体的双性到分体的两性的切割过程,同时也是性别意识形成的过程。
  在《裂缝》中,现代男女之间的斗争表现为男性肆意贬低女性、歪曲历史。男性告诉孩子的历史是:“我们男性最早出现在历史上,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造出了女性。我们更高级,她们是我们造出来的。”[1](P27)在神话里“女性被当做女神顶礼膜拜”,可是在日常生活中,“她们处于次要地位,被认为是低人一等”[1](P29)。男议员清楚地知道他的研究结果跟现在的社会准则和社会权威是相对立的,“一旦研究可以结题定名,可以被看作是研究成果时,一定会受到抨击,受到质疑,甚至可能被说成是伪造的研究结果。”[1](P5)所以从人类起源问题的学术争论上,我们可以看出过度地抬高男性,贬低女性的社会状况。在这一阶段,男女两性的关系是割裂的、异化的。一方面他们彼此存在生理需要,一方面却把对方看成是敌人而互相伤害互相仇视。
  
  三、两性的融合
  
  《裂缝》的目的不在于强化男女之间的冲突,而是要表达两性实现融合的理想观点。随着故事的收入,两性在长期斗争中,不断意识到自己的弱点和对方的优势,并逐渐走向融合。
  1.生理的结合
  由于生理的需要,裂缝族“情感中的不适、不安和不满开始蠢蠢欲动:她们开始有了自我意识,有关生活的意识”[1](P37)。而这群男性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本能到处弥漫”[1](P51),最终两性受本能的趋势,走向彼此并结合,尽管开始也出现了一些很不愉快的群奸杀人事件,但他们逐渐意识到彼此存在生理需要,没有对方也无法繁衍后代,女性在这时候散失了单性繁殖的能力。“我们裂缝人,失去了原来的生育能力,我们没有怪物,就不能生孩子了。”于是两性互相走动,因生理需要而结合。
  2.性格的互补
  两性由于不同的生理构造和生活环境形成了不同的性格。裂缝人一直以来都住在海滨温暖的洞穴里,这里温暖舒适的生活使她们形成了温柔懒散、被动、安于现状的性格特征。她们“不习惯打战,更不习惯进攻。她们主要是不习惯从事体力劳动”[1](P23)。她们的生活缓慢而安静,“那些女性什么都不做,只是懒散的打着哈欠”[1](P48)。而在慷慨与阔大的森林低谷生活的男性则“勇敢强壮,身体健康”[1](P45),他们积极,富于开拓创新,他们“野性十足,精力旺盛”[1](P21)。两性结合生活在一起后,逐渐发现彼此之间冲突很多,互相不能原谅对方的弱点。女人总是指责男人的粗心不负责,因为他们总是不能很好地看护孩子。“那段时间,裂缝人认为男孩子脑子有缺陷:他们的记忆力不正常。这种想法后来发展到‘他们出生时是正常的,但是后来他们除了喷射这个动作外似乎什么都不想’”[1](P166)。男人们总是讥讽女性,认为“女性总是和批评抱怨联系在一起”[1](P176)。因“无法忍受女人们的监督和管制”[1](P150),男人们也总想离开。
  后来,男女之间发生了冲突,男人决定离开去探索新的宜居地。他们没留下任何诺言,“不想被回归的诺言缚住手脚”。这次被女人们称作“鲁莽、危险、缺少计划、愚蠢的行动”最终以失败告终。好多小男孩在探险中死去。这时,他们开始想念女人的悠闲生活,她们的责骂和建议。“她们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越来越多。”[1](P239)他们也开始转变,“在照顾孩子方面投入了更多的关心和注意力”[1](P243)。他们希望能赶快返回海滨“饥渴——不只是对性,而是对女人本身的饥渴——使得他们躁动不安,迫不及待,充满乐观”[1](P247)。女人在这时不再令人讨厌,对他们来说“女人意味着安慰、温暖和亲切”[1](P268)。在男人离开期间,女人也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她们得彻底依赖男人”[1](P154)。女人此时也在焦急地等待着男人的归来。“如今早就准备好交配的女人们徒然地四下里坐在岩石上,谈论着男人。她们等着,别无她法。”[1](P250)女人们甚至互相寻事打架。她们知道“她们所有人之所以如此神经质并且随时挑起争端只是因为她们的子宫空着[1](P252)”,她们坦言“我们需要我们的男人回来充盈我们的子宫”[1](P253)。这时男性怀念女性安定舒适的生活,意识到女性在照顾孩子方面的细心和天赋,女性也意识到自己依赖男人的创造性的体力劳动。两性在性格方面的互补有利于双方共同的发展和整个人类的繁衍,这也是《裂缝》所表达出的重要的社会发展观点之一。
  3.心理感情的需要
  在故事的结尾,男性炸毁了象征女性崇拜物的“裂缝”,带领女性离开她们世世代代生活的海滨,一起去寻找“一处像样的海滨”。一幅女性首领马罗娜和霍沙互相拥抱的图预示着两性的最终妥协和解。当裂缝被毁的时候“她是如此的悲伤,这么的无助。那一瞬间他长大了,上前一步揽她入怀。而她也想他敞开了怀抱。‘可怜的孩子’她低语。‘可怜的小男孩’她柔声唤到。他垮了下来,伤心痛哭,伟大的霍沙又变成了一个小男孩”[1](P270)。在马罗娜的怀抱,霍沙获得了爱,获得了谅解。最后作者总结到“你对女性的妥协越多,你得到的爱的反弹就越大”[1](P271)。所以两性在感情方面也互相需要,女性有母性的一面也有阴柔的一面,男性有阳刚的一面也有孩子气的一面,两性在不同的角色扮演上获得了某种精神上的满足。
  4.两性和谐在现实生活中的可能性
  伍尔夫认为:“凡是带着偏见去写作,作品注定是要夭折的……心灵首先要有两性的合作,然后才能完成想创造的艺术。男女两性必须要结婚。”[2](P112)这一观点在本书中得到了很好的印证。这本书的作者多丽丝·莱辛以男议员的视角来书写这段史诗,体现了她具有双性思维。而书中的研究员——男议员,也以自己客观的双性视角和自己的家庭生活为例,列举了双性同体在现实生活中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在文章的开头,男议员看到家中一对男奴和女奴从冲突到和解的小小场景使他“总结出男人和女人关系方面的一条真理”,即两性虽然有一些冲突,但最终都会走向和谐。其次,议员的第二任妻子朱莉娜身上显现出很多男性特征,她为议员生了两个孩子,但她说自己“没有当妈妈的感觉,从来就没有做母亲的感觉”。她以“智慧和大胆”而出名。“她成了一些高层人士的密友:她参加那些只能被称作是‘纵酒狂欢’的晚会,夜夜笙歌。她和臭名昭著的女人交上了朋友。”[1](P70)她有善良好心的一面,但也有残忍的一面,“她在竞技场上冲着流血尖声叫好,看见垂死挣扎的斗兽或者痛苦不堪的驯兽师拍手欢呼”。 而男议员却对婴儿非常着迷,他认为自己“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兴趣,甚至连国家大事也没有让我如此着迷”[1](P65)。他关注孩子的成长,觉得每天都有新发现。他感激“两个孩子,确确实实已经成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赐福了”[1](P71)。虽然他们身上都有一些异性特质,但他们夫妻俩生活很和谐,互相劝告,互相提醒对方的缺点和粗心。这也印证了伍尔夫的观点“男性与女性的结合有助于幸福的最大化”[1](P104)。莱辛从历史和现实两方面探讨了两性走向融合的必然。两性是平等的,在生理上需要对方来保持平衡,在心理上也需要彼此的指导和支持理解。两性在社会生活中应该互相学习,达到优势互补、和谐发展。
  
  四、结语
  《裂缝》表达了多丽丝·莱辛的“双性同体”观。莱辛认为,作家要从事创作必须同时兼有女性思维和男性思维,只有两性思维的结合才能创造优秀的作品。莱辛通过《裂缝》指出:人类起源于双性同体,并且历史资料证明女性先于男性;历史上过于贬低女性或过分抬高男性都是不可取的,而是应希求双方和平相处,取长补短;两种性别中没有孰优孰劣。更重要的是,《裂缝》表达了莱辛的男女关系和社会发展观点,即双性同体有利于实现个人的幸福和推动整个社会的发展。双性同体抵制夸大两性差异,强调包容性,对偏激的女性主义者来说,《裂缝》不失为一剂矫治良方。
  
  (本文为红河学院2009年硕博项目“多丽丝·莱辛科幻作品的生态主义解读”,项目编号:XJ1S0927;云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基金项目“戈尔丁和莱辛小说中的进步话语比较研究”,项目编号:2010Y163。)
  
  注释:
  [1][英]多丽丝·莱辛著,朱丽田,吴兰香译:《裂缝》,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2][英]弗吉尼亚·伍尔夫著,田翔译:《一间自己的房间》,吉林:辽宁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
  
  (张建春 云南蒙自 红河学院外语学院 661100;雷明珍 云南蒙自 红河学院国际学院 661100)

从《裂缝》看多丽丝.莱辛的双性同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