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为关于时间的经典文本,《最后的常春藤叶》有着典型的时间叙事话语。笔者运用叙事时间理论从时序、时距和频率三方面对其研究发现,这部传统作品中的时间处理与情节事件的发展、人物性格的展现和作品主题的指向关系紧密;叙事时间是准确把握作者关于表达艺术精神之叙事意图的重要途径之一。
关键词:叙事时间 叙事意图 艺术形式 艺术精神
欧·亨利的短篇小说杰作《最后的常春藤叶》(The Last Leaf),是一篇关于时间的经典小说。然而,一个世纪以来的批评史表明,真正关注这部小说的时间性的研究却不多见。笔者运用叙事时间理论,从时序、时距和频率三个方面分析后发现,这部传统作品中的时间处理,事实上并非只是纯粹的形式问题,它与情节事件的发展、人物性格的展现和作品主题的指向紧紧联系在一起,与其真正创作意图密切相关。
一、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
作为一篇传统小说,《最后的常春藤叶》的文本的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相对比较清晰。叙述者在文本第4节中告诉读者,“那是五月间的事。到了十一月琼珊感染肺炎”“躺在那张漆过的铁床上,一动也不动”。由此可以推知,贝尔曼与琼珊、苏艾三人相处的故事,发生在六个月之内,从某年五月起至同年十一月的某天结束。而这段时间当中,重点叙述的则是从文本第6节至第55节中所写的七天之内发生的故事,其余的时间运用叙事省略一笔带过。这是文本的话语时间,至于故事时间则相对复杂一些。这个故事真正的开始要从贝尔曼说起。因为从语意双关的角度分析,最后的常春藤叶既是属于琼珊的,更是属于贝尔曼的。叙述者在文本第30节中以追述方式交代“他耍了四十年的画笔”,是对“年纪六十开外”的贝尔曼从事艺术创作时间的说明。这不仅是贝尔曼艺术人生的开端,同时也是故事时间的开端。在文本第31节,叙述者则用概要方式追述说:“角落里的画架上绷着一幅空白的画布,它在那儿静候杰作的落笔,已经有了二十五年。”叙述者在这里明确了贝尔曼寓居艺术区的时间不少于25年。在文本第3节,叙述者叙述了琼珊与苏艾结识并联合租下贝尔曼楼上画室寓居事件之后,明确交代“那是五月间的事”。于是,三个人为期6个月的故事正式开始,故事时间与话语时间在此达成契合。对于贝尔曼而言,这个故事从他学画开始,又以他因画而死结束,是他完整的艺术人生的写照。话语时间中所讲述的三人故事,则是他人生最后六个月乃至仅仅七天的故事。
二、追述是文本最重要的时序特征
如果以叙事文本中叙述者讲述的“此时”作为时间参照的话,那么追述即是指在事件发生之后讲述所发生的事情。对于故事进程来说,追述的事件是先前发生的。在《最后的常春藤叶》文本中,关于贝尔曼病死的事件叙述,出现在叙事的最后阶段,以第七天早上苏艾向琼珊讲述的方式呈现。从苏艾的转述中可以知道,贝尔曼“害肺炎,只病了两天”就去世了,也就是说他死于第六天。贝尔曼为什么会患上肺炎呢?从苏艾所说“最后的一片叶子掉落时他画在墙上的”可以清楚知道,贝尔曼因冒雨爬高画叶子而不幸受寒感染了肺炎。这个事件何时发生的?最后一段追述了第五天早上的事件,看门人在发现痛苦的贝尔曼之后,“找到了一盏还燃着的灯笼”等物件。由“还燃着”等字眼可以推知,贝尔曼是被前一天夜里的风雨击垮。当天夜里,实际上是第五天凌晨,贝尔曼花了多长时间画最后一片叶子呢?在文本第37节中,叙述者告诉读者“第二天早晨,苏艾睡了一个小时醒来”。可以确认,该时段正是贝尔曼画最后的常春藤叶子的时间,大约一个小时。因为,此前他在为苏艾做矿工模特。
显然,对于贝尔曼画叶子的事件,叙述者并没有按照故事的自然时序叙述,而是采用了追述的方式讲述,叙述者为什么要采用追述方式讲述贝尔曼之死呢?非常明显,叙述者在这里是有意强调两天的时间跨度以及一个小时的时间广度对于贝尔曼之死的意义。叙述者通过时间跨度将读者带入往事氛围作局部的点状交代,帮助读者理解情节中使人存在困惑之处,即贝尔曼为什么患病而死以及最后的常春藤叶为什么历风雨而不掉。追述中的一个小时的时间广度是理解人物性格非常重要的一个元素。二十五年来,贝尔曼在落魄中始终没有放弃关于杰作的理想。琼珊对于生的渴望,唤醒了贝尔曼生命中蛰伏的艺术精神与艺术才华,在短短一个小时之内绽放出璀璨的光芒。贝尔曼四十年来为艺术而生,有朝一日又为艺术而死。这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的伟大人性在219000:1的时间比中放射光华,照彻每个读者心灵深处,震撼着我们的心魄。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叙述者将贝尔曼之死的事件安排在故事最后加以追述,让整个故事的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其艺术之高妙恰在引起读者的回读与深思,而这又不仅仅是所谓“欧·亨利式结尾”所能概括的。
叙事时间的顺序是引起对某些东西注意的一种方法,以便强调、产生美学和心理学效应,展示事件的种种解释,显示预期与实现之间的微妙差别。在《最后的常春藤叶》文本中,对贝尔曼作画与死亡的事件叙述,都是顺叙中的追述,是跨越层面的错时艺术。它们打断了叙述的线性秩序,迫使读者采取更为精细的阅读方式,在梳理出故事时间的基础上理解文本,从而达到深入理解文本的目的。
三、停顿是文本最重要的时距形式
从某种意义上考察,《最后的常春藤叶》本身讲述的就是叶子和时间的故事,场景是文本叙事所运用的主要叙事运动形式。在叙述者重点讲述的四天所发生故事中,苏艾作为线索性人物,她与其他人物的相对集中的几场对话,主要是与琼珊的对话,组成了文本叙事的主体。这是传统小说中常常出现的主要叙事运动形式,关于此点此篇并无特别之处。但是,文本中却有若干叙述往往会被读者忽视了它们的时间特征,这就是叙事中的时间停顿问题。在《最后的常春藤叶》的文本中,这主要体现在开篇的生活环境的描写、第四天中关于贝尔曼介绍的叙描和对贝尔曼所画的最后一片叶子的描写等若干处文字当中。
其中,关于艺术区与常春藤叶的时间停顿都表现为对景物的描写。在情节尚未开始流动之前,叙述者以传统小说笔法呈现了华盛顿广场西艺术区的有关背景材料,在叙事时间上似乎没有多大价值,但是它的存在可以作为叙事时间的起始符,为故事的叙述提供氛围营造上的作用,并且为故事中人物命运与主题指向给予了足够暗示。在叙事学理论看来,如果不将它理解为起始阶段的蓄势停顿,或者说不将主题理解朝着艺术的方向思考,那么这段叙述就是没有存在必要的冗余叙事。文本凡涉及常春藤叶的描写之处,几乎都运用了时间停顿的叙事技巧,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关于贝尔曼所画那片叶子的描写文字。这种停顿首先表示对这片叶子依然存在的强调,同时为了通过细腻描写强调叶子存在的真实性,而这两点无疑强烈消解着琼珊的绝望之情而激发其生的希望,虽然这并不是随即产生的效果。虽是静态的对象与静态的描写,但这是读者最为关注的情节成分,它的叙事停顿恰恰产生了强烈的情节化效果。正是在这样的情节化之中,我们得以充分感知贝尔曼之叶的道德价值和艺术价值,那是一枚永远悬挂于思想之中的人性徽章。
关于贝尔曼出场的文字,是描写与叙述的结合体。我们不仅看到关于贝尔曼的具有丑角色彩的喜剧性外貌特征的描写,还看到关于贝尔曼作为失意艺术家的人生历程的叙述,同时还会读到贝尔曼表面看来颇为矛盾的性格特征定位等。在故事叙述的时间线上,此前与此后的连续性是苏艾邀请贝尔曼为她做矿工模特。但就是在这本应自然连续的时间流动中,叙述者毅然中断了故事叙述,对贝尔曼的出场予以大幅文字的叙描。在故事的所有人物当中,对贝尔曼的如此处理是惟一的。对于每一个关注故事情节发展以及琼珊病情的读者而言,这都是非常奢侈的和不希望出现的。叙述者的用意或者说此处叙事停顿的价值到底是什么?是暗示贝尔曼不可替代的表现价值。从文本叙事的深层结构考察,叙述者对于贝尔曼的艺术理想、艺术精神以及艺术家的温情的着力表现,显然超越了表面结构中所表达的信念与友谊。严格说来,叙述者正是要在这种结构反讽中表现真正的叙事意图:对于贝尔曼艺术精神的礼赞。而此处的贝尔曼出场的时间停顿,正为文本叙事反讽形成足够铺垫。
四、综合运用三种形式的叙事频率艺术
叙事频率指的是叙事文本中出现的事件与实际中故事事件的数量关系,也就是说,一个事件在实际发生的故事中出现的次数与该事件在文本中叙述或提及的次数之间的关系。在《最后的常春藤叶》中,叙述者成功地运用了单一叙述、概括叙述与多重叙述三种形式的叙事频率艺术技巧。
在《最后的常春藤叶》的文本叙事中,叙述者对于单一叙述的有意运用是特别值得关注的。叙事频率理论中将多次叙述一次发生的事情称为单一叙述。譬如,病中的琼珊对自己在穷困中患上肺炎的后果十分清楚,她将这层意思通过“等最后一片叶子掉落的时候我也该走了”的反复叙述中表达出来。如果将此句中期待最后一片叶子的凋落作为事件看待,叙述者先后表达过四次之多,分别是在第22、24、28、41节,叙述者意图通过频率增强来强化琼珊对死亡的渴望,对摆脱痛苦的渴望;读者的阅读印象因此也自然指向琼珊的绝望。但这只是文本的表层意义,隐藏于文字之下的深层意义恰恰与此相反,这是通过言语反讽达成的叙事意图。此间反复出现的“等”字即等待之意,是走向死亡的一种解脱,也是对不得不离开人世的一种抗争。表面的等待之意与潜在的坚忍之意,使我们看到琼珊对生的渴望。叙事者对高频率事件足以渲染主题的表现力有着充分的认识,故而在叙述中他有意识地运用此种叙事技巧。另如“那片常春藤叶仍在墙上”相似句意也有四次重复,这个反复落实在第40、41、46、48等四个段落中。通过反复叙述同一事件,琼珊期待出现奇迹的心理在频率增强中得到渲染和强化。
概括叙述主要体现在琼珊细数落叶的事件上,主要出现在文本第17节至第24节的文字当中。这段文字集中叙述了琼珊从未落的第12片叶子数到第4片叶子的过程,时间都是在第四天。在这段关于数落叶的叙述文字中,叙述者有序组织融入了关于常春藤的生存环境、常春藤的叶落进展、常春藤的现时状况、常春藤叶落产生的影响和苏艾对于常春藤落叶的看法等丰富信息。它以苏艾与琼珊对话的形式出现,占去了第四天所叙述事件的三分之一,另外两个层次是苏艾与医生的对话和苏艾与贝尔曼的对话。概括叙述在这里的运用,显然为文本叙述形成合理的节奏起到了重要作用。在这种处理方式中,前三天的虚写事实上成为可以想象的具体的三天,此后的三天也仍然可以想见它的继续存在。但是,叙述者在此大幅叙述而使前后叙述中的相应内容不再重复,故事节奏鲜明而文本简约,并使读者将更多的阅读注意力转移到对最后一片叶子的关注上,这是非常巧妙的叙事艺术。
而文本中琼珊关于“等最后一片叶子掉落的时候我也该走了”的想法,分由苏艾和贝尔曼重新叙述两次,则可算是典型的多重叙述。在苏艾的重述中可以看出,叙述者至少表明三层意思:常春藤叶是彼时琼珊最为关注的自己与世界的联系形式;琼珊与世界的联系非常微弱,随时可能失去联系;苏艾对琼珊以这种方式表达绝望之情的无法理解与悲伤。在贝尔曼的重述中,叙述者也同样至少表明了三层意思:琼珊是个傻瓜;这种事是怪事;鄙视与嘲笑。三个不同的视角,反映出三种不同的价值观。琼珊对这种联系确信不疑,苏艾则无法理解斥之为疑神疑鬼,贝尔曼则是鄙视与嘲笑。尤其是苏艾与贝尔曼的重述反映了他们的不同认识与价值判断,贝尔曼虽然也说是怪事,但是他认为是藤叶“可恶”才使琼珊有这样的奇怪想法,而苏艾则以为琼珊高烧妄言。所以,苏艾要想方设法安慰琼珊好好休息,而贝尔曼则铁定了心要解决“可恶”的藤叶问题。故事的走向与表现主题在此已见端倪。
对叙事作品中时间的关注是一个十分古老的问题,凡是真正懂得或者本能地懂得小说技巧的作家,很少有人不对时间因素加以戏剧性利用的。在欧·亨利的《最后的常春藤叶》中,我们可以认定时间的确是小说文本的主要组成部分。关注并深入剖析《最后的常春藤叶》中的时况因素,就是关注作者的叙事艺术和文本的深邃内涵。如果去除该文本中对于叙事时间的艺术处理,故事必将变得索然无味且无法抵达作者的创作意图。
参考文献:
[1]阮温凌.走进迷宫:欧•亨利的艺术世界[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
[2]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谭君强.叙事学导论:从经典叙事学到后经典叙事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
[4]张昕.论欧•亨利短篇小说的艺术构思[J].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4).
[5]张贞梅.评欧•亨利的艺术手法[J].淮北煤师院学报,2001,(2).
(薛海兵 江苏省南通第一中学 226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