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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绍振 文选 ]   

五十年代北大生活之最

◇ 孙绍振

   最难得一见的:
   不是校长马寅初,而是班主任,开学时于班会上亮相,嘴上没毛,白面小书生也。四川口音颇重。自此以后,杳如黄鹤,待到毕业典礼,方得第二次相见,书生风度如故、面白如故,四川口音如故。
  
   最难忘的报告:
   系主任杨晦讲北大五四时期,本校正式学生无法入住北大宿舍,而外来旁听生却傲然占据。经多方辩论,方认理屈,乃拂袖而去,口占有云: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处不留爷,大爷回家住。一时遂成北大民谣。惜未为北大民谣研究会注意,未能载入当时之民谣周刊。
  
   最难懂的报告:
   政治局委员陈伯达先生演讲。其福建闽南口音之重,无人可意会其任何一句。本人于数周后阅陈主编之《红旗》,方知题目为《毛泽东思想对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伟大发展》。
  
   最可怕的笑声:
   康生作报告突然提及,有人于北大岛亭邮箱投寄恐吓信,信中有语曰:杀,杀,杀,杀尽一切力量!康生曰:此人可能在座,杀尽一切力量,你把在座的都杀了,不是也杀了你自己了吗?
   说罢冷笑,声虽未震屋宇,然梁尘为落。
  
   最可同情的:
   一东德女留学生与一南斯拉夫男生陷入热恋。东德属于苏联阵营,而南斯拉夫为修正主义国家。爱情与政治冲突,乃以柔克刚,转入地下。政治则以刚克柔,令女生退学归国。两年后复学,补考《现代文学史》,考题为:《阿Q正传》的典型意义。该女留学生,于爱情则大无畏,于阿Q似颇畏缩,语无伦次。适主考教师严家炎先生外出,嘱余主持,出于对其爱情之忠贞之敬意,乃打八十五分以示奖励。
  
   最莫名其妙的外交事故:
   1958年,学生轮流下乡劳动,一漂亮女同学与一匈牙利男留学生恋爱;劳动期间躲入匈牙利留学生宿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大字报直贴至留学生宿舍。该女同学以留学生宿舍为城堡,坚守不出。多日后,匈牙利大使馆通知中国外交部,该女士与匈牙利公民结婚,按匈国国籍法,已成为匈牙利公民。现派该女公民至中国北京大学留学。
   万千大字报先为风雨冲刷,后为学校工友细心洗去。
  
   最浪漫的情节:
   一男同学与班花成朋友,多年未能明确关系。团支部乃研究决定,派遣此男同学之密友,作女同学之思想工作,极言其思想作风之纯,学业品格之高。同为团员,共产主义革命目标相同,解放全人类之志相同,理应同情同意,同心同德。该女同学良久不言。追问其故,曰:我不喜欢他。问曰:如此杰出的同志不喜欢,喜欢什么人?答曰:我喜欢你。
   此男同学几乎醉倒,然而遵循车尔尼雪夫斯基《怎么办》中拉赫美托夫之逻辑,虽未伪装自杀,但,从此避免与之单独见面。
   该班花和原来的男友终成眷属。
  
   最不可思议的惩罚:
   宿舍走廊上有女工摆摊,为学生洗衣。衬衣一件四分,裤子一条七分,袜子二分。本班某同学,对其中之一女工,虽未对谈,颇有好感,乃于衣物中留一条曰:请于某时至未名湖一谈。当吾同学欣然到达湖边之时,不意于土坡背后跳出一彪形大汉,乃女工之丈夫也。将吾同学扭送至校卫队,后为公安局于一室内“传讯”七日。团支部开会,批判其道德堕落,其检讨有“就地取材”之语。全体女同学义愤填膺,莫不面红耳赤。支部一致决议,开除团藉。
   嗣后,学校方面作出勒令退学之决定。
  
   最耐人寻味的:
   一位从福建师大至北大的进修生告诉我,北大课堂有三怪:其一曰:《中国文学史》课程从未上完,常常到隋唐就不了了之。其二曰:讲义,最多也就发到宋朝。时为1958年春天,正是火烧知识分子个人主义运动如火如荼之时,若在地方高校,则大字报上烈火熊熊,声讨之声四起。其怪之三乃:北大大字报一日多达千余张,无一张涉及此事。教学如此无系统,然而考试却极有系统,北大学生安之若素,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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