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古城黄州竟陆陆续续下了五场雪,伴着第一次小雪的纷纷而至,小城平添了些许的冬韵。素来衷情于雪的我,在这些飘雪的日子里,品读了一番冬雪的神韵,更妙的是那个冬日,信步古城的雪堂,意外找寻到了一份别样的心境。
那天,突然飘来了第一场小雪,街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穿戴上了棉袄、围巾、绒帽,虽然性别不同、年龄不同、身份不同,但是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喜悦。那些赶往校园的孩子们,似乎忘记了平素视为命令的铃声,边走边玩着,稍不留神已把晨读给耽搁了。我坚决搁下手头的工作,饶有兴致地上了江堤。由于雪下得小,江堤上积雪不多,外加雪后的太阳不太耐得住寂寞,早早地铺满了一地。大部分的积雪被太阳照得有些羞涩,慢慢地在融化……堤畔的荒草在零星的雪的装点下,显得很美,如果用老舍先生《济南的冬天》中的那句“一道儿白,一道儿暗黄”来形容,最恰当不过。堤坝光秃的枝丫上零星顶着些积雪,对面是悠悠而去的江水,侧面是青松苍郁的赤壁山。或许是第一场雪给了我心灵的悸动,面对此景,素来不曾咏诗的我咏叹了一首小诗:“雪染青松点点白,梅绽寒风淡淡香。秋尽冬去春又来,昨日赏景人何往?”
从江堤返回,我以这首小诗记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小雪给我的感受,既隐隐有着对时光流逝的慨叹,又些许夹杂着因雪下得不够爽朗而存于心底的遗憾。
接下来的十来天,小城的上空陆续飘飞了几次小雪。小雪的再次来临,有时是趁着人们熟睡时,有时是赶在人们上下班的路上,有时还伴着花花的太阳……也许是小雪的缘故,也许是人们的脚步太匆忙,也许是长长的期盼在第一次飘雪中已化为了现实……接下来的几次小雪,虽然在小城冷寂的冬日飞舞出了灵动的旋律,但是转瞬就伴着人们忙碌的脚步逝去了。大家见了面常会回应一句“过几天,又有雪”。话语里似乎多多少少包含着对雪频繁而至的倦意。类似的话听多了,我对雪的情感似乎在减退,虽然说不上讨厌,但也不为惊喜了。
就在大家平淡地迎来又送走几场小雪的一个清晨,呈现在人们面前的竟是一个被近十厘米积雪覆盖着的银色世界。这晶莹通亮、纯白圣洁的世界震慑了我!就在前一天,我还对她心生怨意,没想到今早竟给了我酣畅淋漓的感受。那白色的天使在昨夜的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神手、自己的爱尽情地撒向了人间?我清楚地记得在昨夜的十二时,当我掩卷入睡时,还未见它轻盈来临人间的身姿。可为何仅仅只有几个小时,这个原本被枯黄的落叶所掩盖的小城竟成了银装素裹的梦幻世界。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是一幅画?不,是一首诗,一首高洁典雅、充满意蕴的诗。
全副武装后便迅速出门,想以最直接的方式触摸我心中的真正冬雪。校园低低的灌木整个身子被雪掩盖着,像顶着厚厚棉被的孩童,有的斜歪着脑袋,有的像一排身穿白裙的少女,正摆着舞姿。高大些的树木,有的盛开着一树树的“梨花”,有的伸展着一根根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那边角落有几株腊梅,不知是否因为入冬来几次小雪的酝酿,黄黄的蕊已吐玉青色。信手粘合了一首小诗“冬雪本无价,梅花却知情,暗吐玉清蕊,风过送微香”。微风过去,梅枝轻轻摇动,抖落的积雪,有的成团、成簇地往下落。落在身上,凉凉的,但是不觉得冷。我也像个调皮的孩子,伸手接着抖落下的雪团,捧在手心里,用鼻子细细地嗅着,似乎闻到了梅花的淡淡清香有的呈粉状散落下来,纷纷扬扬的,那飞舞、飘零着的犹如一个个美丽的精灵,又如一颗颗飞舞的心。仰起脸,让那飞舞着的小精灵尽情落到我脸上,我想用那冻得红紫的脸去亲吻它。雪花似乎明白我的心意,静落在我脸庞上、额头上、发梢上,久久不愿融化……品着那份凉意,嗅着那丝清香,我似乎在听着雪对我的诉说,那像是对懂她的人——梅和我的诉说。
踮着脚尖尽可能轻地从雪面上走过,因为不忍心给这一地的洁白弄上污点。好不容易才来到街上,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他们也许还不知晓这场大雪的来临,也许因前几场小雪而倦怠了……一些早起的人们,在匆忙地赶路,为了赶上第一班车,为了卖出第一框菜,为了第一个摆出早餐,为了……车辆的笛声划破了早晨的宁静,疾驰而过的车轮将这洁白的雪地碾成一条条深深浅浅、宽宽窄窄的沟,雪水渐渐变黑,随意地溅起。这个原本圣洁的世界转瞬就浸染在喧嚣声中……
望着从雪地上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身影,望着被交织的的脚印践踏的沾满脏水的雪痕,面对有些街面正在推雪的铲车,我心里有些隐痛。不知是自己不必急着赶去上班,还是本身对雪情有独钟,此时的我就这样,一个人站在雪地上,呆呆地……
真的不忍心看着这宁静这圣洁被喧嚣慢慢取代,于是想起了久违的赤壁山,想起了东坡的雪堂,想必那里应是清静的吧!
来到赤壁山,先前的喜悦又回了。原本苍郁的赤壁山在雪的巧手装扮下,别有冬的神韵——静谧、纯静。整座山完完全全被白雪包裹着,尽情显露着山的伟岸和雪的纯情。
推开小门,轻轻地走进去,里边依稀有人,但多数是一对对老人,可能是平日常来舞剑的,如我年龄相仿的少见。
山上所有小径都被雪覆盖了,幸好我常来这里游玩,还能凭着感觉开辟出可以走的路。一阵风过,松枝上的积雪被吹动,从半空中洒落下来,如撒下的白色粉末,纷纷扬扬,飘逸轻盈。伸手接着这飞舞的白色精灵,把它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地。虽然不一会儿就融化了,但是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顺着山坡拾级而上,两旁是松树、樟树等长青树木。树丫上全被积雪压着,大多数还歪着脑袋,有些枝干稍大的树木,像是戴着白色绒帽的护士,美丽极了。
此刻,我心里有一种超脱喧嚣的感觉。平时面对过了午夜的霓虹灯,面对天未吐白就叫嚷的车辆,面对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面对上下班时堵塞得慌的街道,我常常烦燥,甚至倦怠。我曾常对着灰色的天空和东逝的江水,问自己是不是不够宁静?为了平静心态,在办公室挂上一幅“宁静致远”的字条,可最终还是找不到我想要的那份心境。有时为了赶一套试题或一篇文稿,特地从晚间九点开始动笔,即便等到对面楼上最后一盏灯熄灭时,我还是在想如果能关上手机,逃到一个孤岛上就好了。这种想法已有多年,但始终没有付出实际行动,不是没有胆量,而是生活让人没有了那份冲动和超然。
多年来的心愿居然在不经意之中由这场雪来帮我完成,想必当年在这座山上,东坡居士应该也曾在飞雪或飘雨的日子里,如同今天的我这样慢慢地行走着吧……当年被贬的他又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呢?北宋年间,先生于东坡之上建的草房雪堂不在了,但是这个名字伴着这块土地仍在。据说房子落成之日,适逢大雪, 苏轼有感于自身的处境,绘雪于房中四壁,取名为“东坡雪堂”。
我想,诗人写下一首首诗作时,诗人的心境又如何呢?诗人终究是诗人,不同于凡人吧。今日这雪给了我一份让我倾心已久的宁静,至少当年也给了诗人宁静。不,绝不仅仅这些,诗人的那份乐观,那份豁达,那份豪气绝对是我所没有的!谪居黄州期间,仕途的不顺、精神上的打击并没有让他就此沉沦,相反创造了文学创作的鼎峰,成就了黄州的千古美谈,成就了今天位于我脚下的赤壁山。诗人自身那份超然的心境,不得不令我钦佩!
踏在这片土地上,沿着诗人的足迹,我似乎找到了多年一直在找寻的东西,我开始懂得心境是源于环境,更源于自己!
下山后,朋友说,今年冬天至少还有三次降雪,我静静地期待着……
我恋着这一冬的白雪——这南方小城的雪!
陈雪梅,教师,现居湖北黄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