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5期 ID: 151335

[ 叶立文 文选 ]   

庄周不庄,老王不老

◇ 叶立文

  时隔多年,犹记初读王蒙时的心魂恍惚。大概是习惯了反思文学中常见的义愤填膺和冠冕堂皇,乍见《布礼》时,老王的那番巧言令色和调笑戏谑,着实把我等文学青年忽悠得不轻。因为任我百般思量,都记不住应该记住的微言大义,譬如揭露伤痕、反思文革什么的,反倒是主人公钟亦成被打成“分子”后活泛的意识流令人印象深刻:“走过早点铺我不敢去买一碗豆浆,我怎么敢、怎么配去喝由广大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的农民种植的黄豆,由广大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的工人用这黄豆磨成,而又由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的店员把它煮熟、加糖、盛到碗里、售出的白白的香甜的豆浆呢?”尽管无数评论家,当然也包括我这种所谓的“学院派”,早就用反讽、黑色幽默或是什么后现代理论将其诠释得机锋处处风生水起,但说实话,当年最真实的阅读印象就俩字——“快活”。觉着老王这人怎么就那么快活呢,不光是自个儿活得带劲——从年少成名到流徙边陲,从文学青年到达官显贵,命运之跌宕起伏、大起大落,恰好应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景儿——而且还把笔下那些人物也塑造得幽默劲儿十足,像钟亦成这种即便身处逆境也要自我调侃、苦中作乐的精神,真真折射出了老王世事洞明、人情练达的智慧一面。有时甚至会觉得,比起思想启蒙之类的宏大话语,老王云卷云舒、目送飞鸿的神仙笔法倒是更能让人理解什么叫劫波历尽。纵观当代作家,那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豁达与从容,独老王所有!
  在新作《秋水的余响》中,老王继续发挥能言善辩的斗嘴皮子功夫,不光重捋庄周惠施之间的诡辩,而且还自个儿撸起袖子掺和了进去。他可不是劝架,也不是帮衬着谁,就是想告诉读者,其实只要捋一捋两位古人之间的对话,就能明白流传千古的《秋水》篇原来就是一个借力打力、顺水推舟的语言游戏。你看庄周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顺手绰起葫芦就是葫芦,绰起瓢儿就是瓢儿,一阵抵挡,一阵忽悠,哈哈一笑”,将惠施没事找事、没茬找茬的机锋化解于无形,图得就是嘴皮子的快活。要这么说的话,老王对庄周可是有些大不敬了。因为我们打小就被告知,庄周可是思想大师,他说的话必定暗含机锋微言大义,必定绕梁三日言犹在耳,他怎么能像老王说的那样不“庄”?难道老王也学现如今电视上的那些思想推销商,为了所谓的“文化普及”,便要偷梁换柱断章取义?要真这么理解就冤枉老王了,因为他想通过不庄的庄周说:“哪里的辩论、机锋不有趣?它们互争高下而并无赢输。这就是生命的快活、天地的快活、自然的快活、大道的快活,这是先验的与不需要证明、不需要制图、不需要列出式子的知——论断。包括惠子能对庄子的“鱼乐说”提出可爱的质疑,这也是美丽的、空灵的、放松的与享受的。是为艺术而艺术、为快活而快活、为辩论而辩论,因而也是不需要论辩的,不需要结论与不必分胜负的。这是不争的快活,是永远的与绝对的对于秋水的享受啊!”你看看,老王只不过是想说,庄周图嘴皮子的快活其实才是真正的“大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哪懂什么生命?因为“知、安知、乐、不乐,这本身就充满了灵性、充满了生活气息、充满了神性,因为它们无法用计算、实验、解剖、挖掘、考证与严格的逻辑论证来证明或证伪,它们是如此生活、如此世俗,又如此空灵而且神秘。”我们太计较于证明或证伪,也太计较于论辩的胜负,所以才会遗忘生命的快活,所以才会活得蝇营狗苟卑微可怜。倘若明白了这场辩论的快活本色,想必也就对生活更多了一份豁达与从容。因为生活其实并不需要胜负输赢,我们只需徜徉其中,永远与绝对地享受生命,那么即便斗嘴皮子这样的生活琐事,也能让人陶然忘忧。以童心面对生活,这大概才是生活的真谛吧。所以我说庄周不庄,老王不老,他要是这么穷开心地乐呵下去,想必一定会得庄周之大道,不信?您瞧他怎么说的:“大小贵贱,沧沧茫茫。哀乐鱼我,熙熙攘攘。俯拾尽是,何必端详?”

庄周不庄,老王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