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5期 ID: 151370

  

论张爱玲小说的视象化特征

◇ 阮玉风 王海燕

  内容摘要: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旷世才女,她喜欢绘画、热爱电影,在她的笔下,一幅幅讽世的风俗画栩栩如生,她笔尖的女人演绎着自己平凡而苍凉的人生。张爱玲将绘画和电影并置于视觉艺术的框架中,使小说人物、情节视象化,用文字幻化出了一个别样的舞台,给读者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
  关键词:张爱玲 视象化 色彩感 电影化
  
  张爱玲的世界相对封闭和苍凉,她满足于熟悉的上海的每一条弄堂和每一个无奈而陈旧的生命,故事中的悲欢离合沉浮着她的自我好恶与悲喜。Ⅲ她擅长浓墨重彩的描绘:野火花奔放的红,深蓝的旗袍,赤黄色的冷月,而镜子、月亮的凝视则显示着蒙太奇、淡入、淡出等电影技法的高超。由色彩构成的画面感与电影化吸引着我去探寻文字中的华美与苍凉。读着她的文字,流着自己的泪,脑海里电影化的视象轮番上演。张爱玲小说的“视象化”,即运用独到的色彩书写和高超的电影技巧,使得纸上小说幻化成了精彩的影视剧目,人物衣着、神态、心理、时空变换都带有可视性。一个个成了活的物象,跳动于文字之间,带有一种“视象化”的痕迹。
  张爱玲小说的这种“视象化”特征,是有一定渊源的。她七岁时就跟着母亲学画,对绘画色彩有着很强的感受力,这成为了她小说中视觉艺术的一个亮点。而当时的上海又是中国最早的电影之都,电影是文学的浓缩,张爱玲对电影的热爱不言而喻。她写过影评,改过戏,也写过剧本,蒙太奇、特写镜头等电影表现手法深深影响了她的小说创作。
  张爱玲是现代艺术的爱好者,喜欢以独特的色彩表现小说,她的小说充满了古典而新鲜的色彩感,以视觉的华美造就内心深处的苍凉感。浓重的色彩书写和鲜明的参差对照,是张小说的特色。
  色彩,是影响绘画效果的重要元素,能给人以最直观的视觉享受。张曾坦言:“我学写文章,爱用色彩浓厚、音韵铿锵的字眼。”她认为颜色使世界显得真实,可感可触,使人觉得安心。
  闻一多的《色彩》:“绿给了我以发展,红给了我以热情,黄教我以忠义,蓝教我以高洁”而张爱玲的小说几乎包含了这所有的色彩,既有亮色的红黄蓝绿,也不乏暗色的白青灰黑。她总是“刻意用金碧辉煌来叙说一个衰败的世界”,这些色彩点缀了她的小说,也是她生命的写照。
  张爱玲对红色情有独钟,母亲曾告诫她,画图的背景是忌讳用红色的,而她总喜欢违背常规地选用红色背景,无论绘画还是写作,她总表现得与众不同。红色,给人一种跳跃、蓬勃的生命感,对视觉产生强烈刺激。使得那红由热情变得更为凄凉、凝重。
  黄色是所有色彩中明度最高的,给人以明快轻松的视觉感受。黄黄的月亮,有着朦胧的初恋的温馨,隐含着葛薇龙对乔琪乔那种朦胧的爱意。蓝,是冷色的基础色,也是张小说中的常用色调。《心经》里,小寒“孔雀蓝的衬衫消失在孔雀蓝的夜里”,她坐在栏杆上,看到的是“蓝的一点渣子也没有”的天。在闹哄哄、亮闪闪的上海,这样的“蓝”,蓝得让人孤独、忧伤。绿,预示着蓬勃的生命、希望。在《白玫瑰与红玫瑰》中,王娇蕊的曳地长袍“是最鲜辣的潮湿的绿色,沾着什么就染绿了”。这“绿”具有如此大的诱惑力,连看不见的空气都沾染了绿迹子,活生生的佟振保一碰上,难免被“沾”住。这鲜辣、粘人的“绿”是娇蕊的美,恰似佟振保痴迷、凝滞的眼神。
  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有了看似参差的色彩交相对照,而又能和谐共存。在“葱绿配桃红”的参差对照之下,愈见其苍凉命运之下的华美。在《心经》中,许峰仪的手隔着玻璃,按在许小寒的胳膊上,“象牙黄的圆圆的手臂,袍子是幻丽的华洋纱,朱漆似的红底子”袍子的红,与手臂的象牙色、青头白脸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许峰仪内心的欲望、躁动的复杂心情跃然纸上。《沉香屑·第一炉香》中,乔琪乔带着微笑,打量葛薇龙,磁青旗袍、嫩白的手臂在乔琪的充满欲望的绿色眼睛里,成了牛奶,而且是从青色壶里倒出的牛奶,薇龙原是那么纯粹的清纯的大学生,终逃离不了乔琪绿色的眼睛的追求。
  张爱玲善于以一种“嘲讽和刻薄的笔调”来调配各种颜色:刺目的红、沉闷的灰、纯洁的白、压抑的黑,无论怎么调配,它们都无法逃离苍凉的底色。色彩是对环境的渲染,是主人公情感、心理、命运的写照,更是作者有关生命的启示。
  电影理论大师克拉卡尔认为,电影与文学的区别在于“物质的连续和精神的连续”,而电影所占前者,小说所占后者。张爱玲却能超越这种限制,将电影的蒙太奇、时空变幻等技巧运用于小说,用物质活动来叙述精神的连续。
  蒙太奇本是建筑术语,意为“装配”、“构成”,转用到电影中,主要指镜头的剪辑、组合。在张的小说中,忽而一晃几年,忽而又把人带回到三十年前的光景去了。
  《色戒》中多次用到蒙太奇手法,来组接故事镜头。当王佳芝在咖啡馆等易先生时,看到“斜对面卡座上有个中装男子很注意她”,佳芝猜测着那男子对她的注意,“不大象舞女,要是演电影话剧的,又不面熟”联想到演戏,于是,“演戏”一词将她带到了广州沦陷前的校园生活,演过慷慨激昂的历史剧,又饰演了麦太太,两年前,为了引诱易先生上钩,但没演出结局来,还无端地失去了少女的贞洁,那是一段耻辱的历史了。想想那时死的心都有了,“这时候到临头,又是一种滋味。上场慌,一上去就好了。”现在也正演着一场危险的戏。随着她打开手提袋,取香水涂抹的动作收回了思绪。“演戏”一词巧妙地将现实与过去久远的记忆相衔接,产生时空的跳跃感,在读者视野里窜入、流出,形成了更为完整的剧情,这是联想蒙太奇产生的视觉效应。
  十四岁的长安,让母亲臭骂一顿,半夜“从枕边摸出一只口琴,半蹲半坐在地上,偷偷吹了起来。犹疑地,‘Long,L0ng,Ago’的细小调子在庞大的夜里袅袅漾开,不能让人听见了”后来,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结束了她与世舫的爱情,又是相似的一幕情景,“长安悠悠忽忽听见了口琴的声音,迟钝地吹出了‘Long,Long,Ago’——这是现在,一转眼也就变了许久以前了,什么都完了。”这几乎是同一个镜头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场景,这属于重复式蒙太奇,那忧伤的调子化作读者的视觉感受,叩击着人的心。长安的心痛,化作虚无的曲子,具有了可视性。
  她还常借用镜子、衣橱、月亮等意象来实现时空跳跃、镜头的转换。《金锁记》中的七巧站在床前,“床上睡着她的丈夫”,风吹着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摇摇晃晃,七巧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出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待她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了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前面她还在回忆麻油店的日子,后看到床上没有了生气的丈夫,回到了可怕的现实,而就在那凝 视长镜的当儿,金山绿水换成了丈夫的遗像,接下来就是丈夫去年死时的事情了,转换得如此迅速。一晃眼的工夫,就是十年过去了,给人以猝不及防的视觉刺激,更添光阴如梭、世事变幻的苍凉之感。《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葛薇龙初到香港求学,还是个天真清纯的大学生,在“衣橱”里穿衣服,一晃眼就来到了三个月后的光景,而三个月后的现实是:葛薇龙已经在姑母的掌握之下,逐渐堕落到各种酒会,各色先生的物欲生活中。
  除了蒙太奇手法,特写镜头也是张爱玲所钟爱的。把笔墨专注于一个事物,使之生成一个放大的“视觉影像”,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也可称为“聚焦”。
  在《多少恨》中,虞家茵的出场就进行了特写,“是虞家茵,穿着黑大衣,乱纷纷的青丝发两边分披下去,脸色如同红灯映雪……”镜头对准了她的圆柔的脸,脸色是“红灯映雪”,竟能透露“一切年轻人的愿望”来,而她一个人的心愿是年轻的,却又显得那么可怜,那么的单薄无力。她的眼睛,是“小而秀”的,很美,却透出“一种执着的悲苦的神气”,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口,所有的希望、欣喜、悲哀乃至绝望,都能够通过人的眼睛透视出来。她是“执着”的,为着自己小小的生命奋斗着,而生活的艰辛、无望,却使她不得不带着“悲苦”的神气。开篇这一特写,既描绘出主人公的面部特征,隐含着她的性格、气质,同时又暗示着主人公所经历的悲哀、凄美的故事,由人的特写而引出故事的叙述。我们似乎能够看到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美丽的眼睛,还有故事的进行时。
  张爱玲曾说:“在现实的世界里,我等于一个废人。”但在艺术世界,她主宰着都市小人物青春的生命,操纵着主人公的人生轨迹和归宿。当她写出顾曼桢被奸污,丧失美丽的爱情,丢掉了青春时,有多少人为之流泪?为之愤怒?白流苏与范柳原倾国倾城的故事,又是多么的凄美?让人产生婚姻与爱情的迷惘……这一切在她的笔下,是如此的顺理成章,却又出人意料。在绚丽的色彩装扮下,主人公愈显华美,但华丽的色彩总脱不了悲凉的底子;电影化手法的运用,紧紧抓住读者的眼球,控制着读者的欢喜与悲愁。张爱玲无疑是艺术世界的才女、“巨人”,无论色彩、蒙太奇还是特写,都给人以独到的视觉感受,读她的小说,似乎在看一部生动、别样的电影,一页页白纸成了她笔尖的舞台,将凄美的故事演绎得游刃有余。

论张爱玲小说的视象化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