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莱士·马丁在其著作《当代叙事学》中指出:“在绝大多数当代叙事作品中,正是叙事视点创造了兴趣,冲突,悬念乃至情节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讲,作家在一篇小说中采用什么样的视角,有时候是判断其作品成败的关键点。朱山坡的《小五的车站》因为选择了独特的少年视角而让整个故事充满张力。青春期是人生中的一个特殊阶段,少年人在生理上开始出现一些显著的变化,心理上也对周边万物敏感起来,处于一种好奇而困惑的生存状态。他们既没有摆脱童年的懵懂天真,也未能完全地认知和融入社会,是区别于儿童和成人世界的“他者”。站在他们的角度来说故事,能捕捉到成年人忽略或者已经习以为常的感觉,产生异于其他视角的陌生化效果。
对故事里的小五而言,这是一趟完全陌生的旅程。一个人第一次出远门,拥挤的火车,互不相识的旅客,只知道下车的地点是一个叫玉林的小站。他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同时心存戒备,以至于自己的座位被人占了,也只是当了一回阿Q,在心理上暗暗较劲,没有采取任何实质性的行动。这种少年人独有的心理活动,加上故事大多发生在黑夜,奠定了小说悬疑压抑的基调。不过少年人总能找到乏味旅程的刺激点,对面坐着的一个年轻女人给小孩喂奶的动作,唤起了小五潜藏的性本能,“在我的眼里,世界上最陌生、最新鲜的东西便是喷着新鲜乳汁的乳房”。他的内心里交织着欲望、善良和胆怯,用自以为“勇敢”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爱憎。当一个彪形大汉涎着脸盯着女人的胸脯时,他认为“身为她的保护神”,应该严厉阻止这种亵渎美的行为,于是“大胆”地放了一个响屁。此外,少年人往往偏于感性,看人做事以第一印象为准,小五不喜欢胡子拉茬的男子,对哺乳的少妇一见“倾心”,都是基于直觉的主观判断,这也导致他轻信了女人的“谎言”误了下车,成为改变情节走向的转折点。
在小说的前半部分,小五的身份是一个旁观者,他一直在看别人上演的戏码,内在汹涌的情绪在心理层面的潜流中回荡,除了咳嗽之外,连一句话都没说,叙述节奏相对舒缓。当读者以为故事就这么平淡地进行下去时,一个小插曲像一枚投入河面的石子,打破了眼前轻松愉悦的气氛——他坐过了站,今天已经没有火车去玉林了。在这之后,小说的节奏陡然加快,小五的身份变成了一个行动者,行文的重点也开始从心理活动向语言和动作场景倾斜。他慌张地跑向汽车站,被当成小偷揍了一顿之后也顾不上疼,打算沿着公路跑到玉林。对一个茫然无助的少年来说,在这个危急时刻,他需要一个英雄人物来指引他脱离困境。
这个英雄不是别人,恰是之前那头在火车上睡得很沉的“死猪”。他霸占了原本属于小五的位置,杂乱无章地打呼噜,在出站时调戏“女神”,是小五心中的大恶人。可是走在这条漆黑的泥路上,只有这个粗俗的男人和他的自行车能给小五安全感。无边夜色下,小五抓紧男人的裤袋,觉得他“粗壮的喘息,比呼噜还响,但没有呼噜讨厌”,修车时为了赶时间,男人“大声地骂街,骂得地动山摇要打要杀的”,扰人清梦是不对的,但这种冒险精神和大无畏的气势,正是小五缺乏并且期望的。等小五见到外婆时,男人已经默默地离开了。在这个刑满释放人员的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了一个真实人物可爱和可憎的两面性,他的性格充满矛盾而又和谐统一,闪耀着淳朴、善良的人性之美。在叙事性作品中,如果一个人物对整个事件的发展有推动作用,我们一般把他称之为人物的“行动元”作用,而其他人物对他性格的塑造就是“角色”的作用。小五是这次旅行的“行动元”,这个男子则很好地扮演了“角色”,在他的映衬和帮助下,小五青涩单纯的一面在无形中被放大,成功地区分了少年和成人的世界。
实际上,纯粹意义的少年视角是不存在的。年轻的写作者基本上还处于“少年不识愁滋味”的阶段,因此站在这些少年背后的大多是成熟的作家。就这篇小说而言,少年视角只是朱山坡用来创作的一个手段和工具,他是为了还原自我的旧时记忆,去找回那种泯灭已久的悸动和希望,还是热心地帮助少年来重构他们的成长历程?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每一个曾有过相似经历或心境的读者,都陪着小五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那个把小五带离恐惧和偏见的男人已经隐入雨幕,“我将再也看不到他”,不过没关系,每个人都必须经过这么一个脱离陌生的过程。这个少年经过这一夜的洗礼,对社会对生活已经有了崭新的认知,逐渐开始成长起来。
陈青山,男,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文艺学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