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对加拿大女作家艾丽斯·门罗的短篇小说《逃离》进行分析,从三个方面探讨了女性在男性温和暴政之下的隐秘内心:女性意识的觉醒、内心情感的需要和寻找自我的诱惑。简单的故事情节揭示出普通女性敏感、无奈的心理状态,同时表现了女性的生活状态。
关键词:艾丽斯·门罗逃离女性内心
艾丽斯·门罗(Alice Munro 1931-)是加拿大著名女作家,以短篇小说闻名全球。她的第一部作品《快乐影子之舞》(Dance of The Happy Shades,1968)即获得加拿大总督文学奖。此后,《我青年时期的朋友》(Friend of My Youth,1973)、《你以为你是谁?》(Who Do you Think You Are?,1978)、《爱的进程》(The Progress of Love,1986)、《公开的秘密》(Open Secrets,1994)、《一个善良女子的爱》(The Love of a Good Woman,1996)等作品纷纷荣获总督奖、吉勒奖、英联邦作家奖、莱南文学奖、欧·亨利奖以及全美书评人协会奖。2009年5月,门罗以其一贯的极高水准和全球影响,荣获第3届布克文学奖。出生于安大略省西南部小镇的艾丽斯·门罗将自己的生活环境作为小说的故事背景,主要展现普通女性的爱情、家庭生活。2004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逃离》(Runaway)是门罗的又一力作,全书八篇小说共同诉说了女性的逃离:妻子逃离丈夫、女儿逃离母亲、女性逃离虚有的爱情……小镇女子琐碎平凡的生活细节包藏着内心的隐秘。开篇同名小说《逃离》是这一主题的代表作。
女主人公卡拉十八岁在马棚干活时爱上马术老师克拉克后,便离开母亲和继父,与他一起来到小镇上生活、创业。他们经营一个小马场,靠教马术和给人照看马匹赚钱。开始时他们也有美好的时光,但坏天气时马场经营不景气,山羊弗洛拉丢失后,克拉克脾气暴躁,不仅惹恼了镇上的商店、马场的顾客,还对卡拉冷漠,朝她发脾气。尤其令卡拉伤心的是,克拉克逼自己去向邻居贾米森太太西尔维亚讨要赔偿,因为卡拉曾跟他胡诌说贾米森先生曾经骚扰自己。在西尔维亚的帮助下,卡拉乘坐开往多伦多的大巴出走。但路上她总是想起克拉克,想到自己的出走仅仅是想过没有克拉克的生活,而没有其他目标时,卡拉崩溃了。于是,半路下车,打电话让克拉克将自己接回了家。克拉克警告西尔维亚远离卡拉时的敌对气氛因山羊弗洛拉的出现而得到缓解。天气晴朗起来,他们的经营渐渐好起来,他们的关系也有了改善。然而西尔维亚来信提到弗洛拉的出现,又使卡拉像怀着针扎般的刺痛生活着。英国女性主义批评家希拉·罗博瑟姆指出“男女之间的关系是相当温和的暴政”[1],就像卡拉与克拉克。这篇小说的情节非常简单,是一个女性在男性温和的暴政之下“逃离——复归”的过程,但作者细腻地传达出了女性隐秘的内心世界。
一、逃离——女性意识的觉醒
在小说中,卡拉共有两次出走,在对西尔维亚的诉说中道出第一次出走是离开父母。我们能想象出来一个十八岁女孩,是学校里受人取笑的差等生,人生唯一的目标不是上大学,而是住到乡下与动物打交道。她在马术学校马棚里干活时爱上了很早就出来混事的马术老师克拉克,不肯去上大学。母亲竭力反对,继父看不起克拉克,刺痛了卡拉。于是,她把一切都扔在了身后,包括她看不起的父母的生活。她想追寻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然而她虽然知道丢弃了什么,却对未来一片茫然。实际上,卡拉挣脱了家庭的束缚,却把克拉克看作是未来生活的设计师,自己甘当俘虏,又一次投入新的束缚中。当然,那时的卡拉心醉神迷,是非常情愿的。
因此,当爱情的迷雾散去,现实情况展现出来的时候,卡拉就开始了第二次逃离,这也是小说的主体部分。克拉克显露出来的暴躁脾气、阴雨天气时生意的惨淡以及克拉克的不闻不问,一直压抑着卡拉,她只好干点杂活来排除烦恼。西尔维亚在丈夫死后去希腊度假回来,将卡拉的烦恼推向高潮,因为她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克拉克果然提出那件事:以卡拉受到贾米森先生性骚扰为由,向贾米森太太西尔维亚索要赔偿。卡拉的烦恼和屈辱感彻底爆发。因为这件事情只不过是卡拉杜撰的,她原想以此获得克拉克对自己的注意和兴趣,但他却想以卡拉的尊严换取钱财。但卡拉只能忧伤地哭泣,却不能提出异议。为了维护尊严,她只有逃离。卡拉处于妻子的位置,她的第二次逃离可以说是女性意识的觉醒。女性意识是指女性作为主体在客观世界中的地位、作用和价值的自觉意识,它是激发妇女追求独立、自主,发挥主动性、创造性的内在动机。卡拉女性意识的觉醒不仅来自外部的压迫,还来自外部的支持,而这种支持来自贾米森太太。
西尔维亚·贾米森是一位植物学老师,她的诗人丈夫利昂·贾米森比她大一些,有时候对她不以为然。贾米森先生死后,西尔维亚将丈夫病房里的一切都送到垃圾站,随后就到希腊度假。在卡拉向她诉说的过程中,西尔维亚启发着卡拉女性意识的觉醒。卡拉原本担忧无处投奔,但在西尔维亚的帮助下开始计划:去多伦多的马术学校找份工作。卡拉下定了出走的决心,确定了出走的时间,然后西尔维亚又给她介绍朋友家为临时住处,借给卡拉钱,将卡拉送到大巴上。出走是如此突然,卡拉非常慌乱。西尔维亚的帮助是在物质上和精神上的双重资助,使卡拉拥有了自信,如释重负一般坐上大巴,卡拉的女性意识得到暂时的觉醒。
二、复归——内心情感的需求
卡拉的逃离以半路返回告终,女性意识的觉醒使她去追求独立、自主,但那未必是幸福的出路。门罗向我们展现的是一个勇于出走而内心亏空的女性,她的复归是自己情感的需要,尽管那是一种烦恼或一种压制。
卡拉像一头迷失的羔羊,在大巴即将离开最后一个小镇时下了车,打电话给克拉克来接她,又回到他的身边。卡拉的逃离在半路就夭折了,虽然她的女性意识有了暂时的觉醒,但没有发展起来。其实,卡拉在向西尔维亚哭诉的时候,也不是真正想逃离克拉克,甚至还不时为克拉克着想。在考虑投奔妇女庇护所时,卡拉想到的是这样名声不好,会影响到他们的马场生意;卡拉在大巴上想到的是如果当初他们选择别的地方,事业就会成功,还想把这样的想法告诉克拉克。这些都是无意识的,卡拉试图与此进行斗争,她告诉自己不再关心克拉克、马还有弗洛拉,试图把注意力放到如何找住处、找新工作。但她还是想象不到未来生活是什么样子,进而想到她选择的新生活仅仅是因为那里没有克拉克。卡拉想获得的寻回自己、“把自己的命运握在手里”的新生活其实是自己不能融入的。虽然克拉克的恶劣情绪使自己充满忧愁,但真正过上了没有克拉克的生活,卡拉又心无所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克拉克在卡拉的心中占据着一个位置,当没有了克拉克,卡拉就失去了挑战,不知道用什么来取代。而且当卡拉不知所措时,她想到的还是克拉克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得控制自个儿嘛”。
按照女性主义的观点来说卡拉不具有真正的女性意识,她的逃离仅仅表示了对现状的不满,但她不能完全独立。卡拉能在物质上独立,但不能在精神上独立。从另一方面来说,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人,她没有那么独立的精神世界和个性追求,她出走之后获得了自由,但精神上依然没有归宿,恐怕也不会获得真正的幸福。就像西尔维亚后来的信中说的那样,误认为卡拉的幸福与自由是二合一的一回事了。这是门罗对女性主义的反思。在她的另一篇小说《你以为你是谁?》(Who Do you Think You Are?)中也探讨了这类问题,一个事业成功的强人,却在感情上无所依,自由独立又怎么样?也类似于“娜拉走后怎么办”的问题。七十年代末,女权主义运动在加拿大也是风起云涌,这对促进女性觉醒、与男性中心的社会进行斗争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有些激进观点认为女性要脱离家庭才能独立,门罗认为女人把离开丈夫作为出路很可笑,她认为没有什么永恒的方法,出路就是过日子、活下去。可以说在《逃离》中,卡拉出走又返回的这种行为也是门罗观点的表现。
三、新的开始——寻找自我的诱惑
小说中,引起我们注意的一个动物形象是山羊弗洛拉。弗洛拉是克拉克去某个农场时带回来的,本想可以起到安定马匹的作用,但却成了卡拉的亲密伙伴。弗洛拉在小说中不仅仅是一头用于繁衍羊羔的母山羊,它还是卡拉自我的象征。它的走失,正像卡拉失去了自我。
开始的时候,弗洛拉像小猫一样地敏捷、优雅,又像情窦初开的天真女孩,特别依恋克拉克,就像卡拉开始特别迷恋克拉克一样;长大一些后,它更加依恋卡拉,突然间变得明智,少了些轻佻,多了几分内在蕴藉,有了能够看透一切的智慧。卡拉对待马匹的态度像一位母亲,但在弗洛拉面前却没有这种优越感。每当克拉克心情不好导致卡拉也不开心的时候,弗洛拉就会走来挨蹭她,“黄绿色眼睛里闪烁着的并不完全是同情,倒更像是闺中密友般嘲讽的神情。”[2]可以说这是卡拉对自我处境的一种旁观。弗洛拉的丢失是卡拉最不高兴的一件事,因为她丢掉了自我。当克拉克要求卡拉去向西尔维亚索赔时,卡拉伤心地呼唤着弗洛拉,恰如呼唤自我的回归。
卡拉出走返回后,克拉克去警告西尔维亚远离卡拉时,敌对的气氛因弗洛拉的突然出现得到缓解,此时的弗洛拉像一个幽灵:“起先像一个活动的蒲公英状的球体,滚动着超前,接着又演变成一个非人间般的动物,纯白色的,像只巨大的独角兽……出现的,是一只白色的山羊。”[3]后来西尔维亚给卡拉的信中说到人性共通的东西:在恐惧面前,敌对的人们不可思议地和解了;还提到弗洛拉在她的生命中起着天使般的作用,也许在卡拉和克拉克的生活中也是如此。然而,卡拉在收到这封信之前并不知道弗洛拉的出现。虽然卡拉返回后,随着好天气的来临,他们的马场开始繁忙起来,克拉克对她的态度也有了改变。但这封信是那么令人憎恶,因为它提醒了卡拉弗洛拉的回归和存在,就像提醒着卡拉自我的存在。但克拉克对归来的弗洛拉的处理又使卡拉的肺里像扎进去一根致命的针,呼吸时便有疼痛。在克拉克身边,卡拉永远不能找到自我。
生活使卡拉习惯了这个刺痛,但寻找自我的诱惑深藏在她的心中,使她干完杂活后走到树林边缘,秃鹫聚集的枯树前,在草丛中能见到“肮脏、细小的骨头……这个头盖骨,她都可以像只茶杯似的用一只手捏着。所有的了解,都捏在了一只手里。”[4]在弗洛拉的遗骸中,卡拉仿佛看到自我永远泯灭了。“别种情况也可能发生……它没准是给放走的呢。往后的生活中,卡拉不再朝那走了,抵制着那个诱惑。”[5]卡拉又想到,她的自我可能是暂时丢失。在以后的生活中,寻找自我的念头不断诱惑着卡拉,但她要抵制这个念头,因为她要与克拉克生活就要放弃自我。门罗再次在作品中表现了女性具有的敏感、丰富的情感,同时又隐忍、坚强的性格特质;表现了女性一生的欲望和期盼,以及她们的挣扎与无奈。
艾丽斯·门罗这篇小说向我们传达了普通女人生活细节背后的内心情绪。她的故事简单易懂,但手法讲究。在叙事过程中,出现很多间断、逆转,不同时间、地点发生的情节穿插进行,开放式结局给读者以想象空间。《逃离》开始先写卡拉害怕见到度假归来的西尔维亚,给我们带来疑问;接着写了卡拉和克拉克的马场经营状况和不快,中间穿插着三年前他们曾有过的美好时光;又回到当前,克拉克提起西尔维亚回来后要卡拉去索赔的事情,解答了我们的疑问;很自然地写了索赔的缘由以及贾米森夫妇,中间穿插着卡拉与丈夫的争执;又因卡拉去西尔维亚那里,引出西尔维亚在丈夫死后的状态和度假生活,紧接着的是卡拉逃离过程中穿插着对克拉克的回忆等等。通过这些手法展现了女主人公的不同侧面,传达出在男性“温和暴政”下女性隐秘的内心世界:从女性意识觉醒后的逃离到内心虚空后的复归,游离于寻找自我和失去自我之间。
注释:
[1]SheilaRowbotham.Woman’s Consciousness,Man’s World,Harmondsworth:Penguin,1973年版,第55页。
[2][3][4][5]艾丽斯·门罗著,李文俊译:《逃离》,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8页,第40页,第48页。
参考文献:
[1]刘意青.存活斗争的胜利者——加拿大女小说家和作品评介[A].刘意青,罗梵主编.欧美文学论丛第一辑[C].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2]戴维·斯托克著,陶洁译.加拿大文学的特色[J].当代外国文学,1992,(3).
[3]赵慧珍.论加拿大女作家艾丽斯·门罗及其笔下的女性形象[J].兰州大学学报,2002,(6).
[4]陈凤.无法逃离的人生境遇——艾丽斯·门罗《逃离》中女性命运探析[J].文学界,2010,(7).
[5]于艳平.《逃离》的背后:女性意识的觉醒与成长[J].郑州大学学报,2011,(5).
(王晓莹天津师范大学文学院300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