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学诗》里,由于香菱诚恳主动要求林黛玉教她学诗,所以林黛玉在指导香菱学诗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诗学修养让人印象深刻令人钦佩。有人评论说林黛玉是个好老师,这话还真是说得一点不假。林黛玉所具有的诗学修养足以证明了她作为一名师者那是绝对够格并且当之无愧,具体说来大概应有这样几点,兹略作浅述如下:
一、娴熟“格调规矩”
在不入诗行、不明诗道,不白诗理者——即诗之外行者看来,学诗且作诗的确是一件不易之事。瞧瞧林黛玉她是怎么说的——“什么难事,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看看,林黛玉说得是多么的轻巧自如。在林黛玉看来,写诗倒像是件很轻松似的事儿。如此的自信话语显示出了林黛玉她对于诗的“格调规矩”娴熟掌握的程度恐怕远非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其实林黛玉所言,句句说得精要在理,她直接道出了写诗所应遵循的规则就是写诗的“格调规矩”,即最起码的一点就是写诗一定要体现出来的套路——“起承转合”,这是铁定的规则。不管是作律诗还是写绝句都是得必须严格遵行的,缺“一”不可,否则诗作的“内在结构”就缺乏完整性;或是诗作的“内在脉络”就缺乏起伏跌宕性。譬如:贺知章的“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诗,诗中的“起承转合”体现得是多么的泾渭分明。但凡有名的律诗或绝句莫不如此。
诗的规则不仅有“起承转合”,还得有“平仄虚实”。林黛玉所提到的诗的平仄虚实问题,具体说来大概应有如下的具体内容吧。
诗的“平仄虚实”是和诗的格式节奏韵律紧密相关的。诗的格式以开头一句用字的第一字调划分。如五律平起式——开头用平声字;五律仄起式——开头用仄声字。其固定格式相应如下:
① — — / / — , ① / / — — / ,
/ / / — — 。 (首联) — — / / — 。
② / / — — / , ② — — — / / ,
— — / / — 。 (颔联) / / / — — 。
③ — — — / / , ③ / / — — / ,
/ / / — — 。 (颈联) — — / / — 。
④ / / — — / , ④ — — — / / ,
— — / / — 。 (尾联) / / / — — 。 若是在“五律平起式”的每句前面加上两个相对的节奏那就变成了“七律仄起式”;同样的要是在“五律仄起式”的每句前面加上两个相对的节奏那就变成了“七律平起式”。
而所谓绝句,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截取律诗的一半。律诗是八句,绝句则为四句。截取的方式或是首联颔联,或是颈联尾联,或是颔联颈联,或是首联尾联。截取的是五言律诗就叫五绝;截取的是七言律诗就叫七绝。
一联的上下两句相对应间的节奏则是由字的声调决定的,这就是所谓的“平声对仄声”的平仄相对;而一联上下两句相对应间的“语法结构”则是由字所构成的词性或由词所构成的短语来决定的,这就是所谓的“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的虚实相对。
而且律诗当中的颔联和颈联则必须是由严格意义上的对仗句式来组成的。
关于诗的“格调规矩”这方面的内容尽管都是人为规定的,但也不乏具有一定的灵活性。林黛玉认为,“词句究竟还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紧”。就是说,只要立意好、意趣真,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平仄虚实” 的条框限制是可以突破的,“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诗的形式可以撇开不管。这就是颇受诗人们普遍认同的诗作论主张——“不以词害意”:内容永远比形式重要,内容大于一切形式;过分注重辞采形式而损害了内容,这种作诗方式是断然不可取的。
二、熟知名家名篇
读诗是写诗的重要前提条件。所以写诗是需要大量的诗作阅读来作奠基的。但挑选阅读哪些诗人的诗篇却是有些讲究的。林黛玉认为断不得爱那些“浅近的诗”,如陆放翁的“重帘不卷留香久,古砚微凹聚墨多”,一入了这个格局,再学不出来的。她的看法是颇有一番道理的。孔子教育他的学生曾说过:“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如果单从学习求知的角度来看,“学其上者,得其中,学其中者,得其下”这话是道尽了学习的诀窍。而学习写诗不也是同样一个道理吗?俗话说得好,宁咬仙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因此看林黛玉给香菱所开的阅读篇目,尽是那些名家、大家的作品。如王维的五言律诗一百首,杜甫的七言律诗一二百首,李白的七言绝句一二百首;以及著名的田园诗人陶渊明,“建安七子”之一的应玚,著名山水诗人谢灵运,“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南北朝时期大文学家庾信,南朝宋文学家鲍照等人的诗篇。林黛玉挑选这些名家、大家的作品是给香菱来阅读是颇具慧眼的。当然,林黛玉她也一定是非常喜爱、熟知这些诗作的,这是不容置疑的。
三、品诗紧抠字词
林黛玉在听取香菱谈论“领略诗作的滋味”——即谈论读诗后的领悟和感受时,先是肯定了香菱读诗总的收获所得:诗作的好处似乎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看似无理,其实是有理有情。然后细心听取了香菱具体结合诗作名句中的用字的绝妙所做的分析与理解——其实这就是在写诗过程中诗人是特别讲究用字练字的这一问题。所以读诗的关键就是要紧紧抠住这些字眼不放,尽力去作解析品读。通常文章有文“眼”之说,那么诗作也应有诗“眼”,句子则也应有句“眼”了。紧紧抠住这些附着于“眼”的字词进行品读才是读诗品诗最有效的手段和方法。最后林黛玉告诉香菱,那些名句之所以写得好,其实有些是化用前人的诗句变化而来的。经过林黛玉这么一点拨,使得香菱顿时豁然开朗,心中有如拨开乌云见日出一般的喜悦感受——原来写诗还可以化用别人的诗句推陈出新更上一层楼。诗人写诗非常讲究的就是练字,而品诗者抠住这些字词来予以解读则不失为是一种最有效的鉴赏方式。而林黛玉则正是深谙此种品诗方式的高手。她对于香菱具体结合诗作中的名句用字的“领略滋味”是非常认同和欣赏的。
四、评语有理有情
后来香菱主动央求黛玉探春二人出题作诗。基于香菱初次作诗,林黛玉给出了“命题限韵”——以“月”题,押“十四寒的韵”——的诗作练习要求。这样就给了香菱构思的广阔空间,驰骋想象,可以放开手脚去写。正如林黛玉所说的“只管放开胆子去作”。在看了香菱作出来的第一首诗后,相比宝钗所给的“这个不好,不是这个做法”的连续否定的评语,林黛玉所给出的评语却是句句在理具体实到。有肯定:“意思却有”;有不足:“只是措词不雅”;有深层原因:“皆因你看的诗少,被他缚住了”;也略有劝慰意味;“把这首丢开,再作一首”。
当林黛玉在看了香菱作出来的第二首诗后,给出评语是既委婉又中肯:“自然算难为他了,这一首过于穿凿了,还得另作”。而直白的评语全都让宝钗说去了,这又可以看作是对黛玉所给评语的一个补充。依据林黛玉对诗作的品评水平,她本可以完全把宝钗的话语全都说出来的,但为什么竟然没有说呢?曹雪芹作如此的安排叙述,显然是出于为了表现林黛玉呵护香菱热心写诗的心灵而不致受到委屈的需要,这是一石二鸟——安排者着笔很“巧妙”,被表现者则显得极为难得。就林黛玉给与香菱的两次评语来看,正体现了黛玉的诗学修养和情感细腻。
纵观林黛玉在指导香菱学诗的过程中所展示出来的不一般的诗学修养,正可谓“腹有诗书气自华”。做人要有一点学养内涵,为人要有一点品位追求。林黛玉的诗学内敛对于那些有志于学且学有所成学有所长而又有志于努力提升自身素质强化自身素养增进生活品位增添生活情趣增长自身才干者来说当是不无裨益和极具启发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