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结构风致
读《社戏》之难,首在不读原文之难。钱理群先生在《请读一读<社戏>全文》一文中这样写道:“小说写了三次看戏的经验,现在‘连头砍去’,只剩下了对少年时代看社戏的回忆。这固然是小说的主体部分(从命题为《社戏》即可知),也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但毕竟只是‘一部分’。只看‘部分’不读‘全文’,就很难把握作家整篇小说的总体构思,也不能从‘部分’之间(被砍去的部分与保留下来的部分)的内在联系中去准确地了解作者的写作旨意。——看来,在我们已经习惯于将‘看社戏’这一部分从全文中分离出来以后,还有必要认真重读全篇,将其还原(回归)到整体结构中去。”
在《社戏》原文里,作者叙述了前两次在北京看戏的经历,经历的结果是戏不甚好看。第一次看戏时联想到长凳是“私刑拷打的刑具”,后来还感到“否则便是我近年在戏台下不适于生存了”。第二次看戏:“这一夜,就是我对于中国戏告了别的一夜,此后再没有想到它,即使偶尔经过戏园,我们也漠不相关,精神上早已一在天之南一在天之北了。”在都市中看戏之于“我”,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戏那么简单了,而是文化和精神上的双重隔膜,戏外人生和戏场的不适合于“我”,乃是他下重笔写“社戏”的情感之托。当“我”对中国戏不甚感冒时,“无意之中看到一本日本文的书……大意仿佛说,中国戏是大敲,大叫,大跳,使看客头昏脑眩,很不适于剧场,但若在野外散漫的所在,远远的看起来,也自有他的风致。”通过场景置换和对比,打开“社戏”“好看”的抒情空间,而第三次看完戏则说:“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如果在结构上没有前两次看戏的经历,那么单单写看社戏的经历,其反衬、渲染、对比、烘托的效果和“我”内心线性的独特心理发展过程便看不出来,那么“社戏”的风致也便大打折扣了。
二、语言风致
好的小说家常常是语言创造的高手。鲁迅先生在白话文写作上达到了很高的境界,在《社戏》一文里,单看看这段文字,就令很多作家自愧弗如。
两岸的豆麦和河底的水草所发散出来的清香,夹杂在水气中扑面的吹来;月色便朦胧在这水气里。淡黑的起伏的连山,仿佛是踊跃的铁的兽脊似的,都远远的向船尾跑去了,但我却还以为船慢。他们换了四回手,渐望见依稀的赵庄,而且似乎听到歌吹了,还有几点火,料想便是戏台,但或者也许是渔火。
当小伙伴们带着“我”终于要去赵庄看社戏时,沿途的风景随着“我”的快意次第展开,语言淡淡的,却夹杂着两岸的水气和麦香一下子向我们扑来。谁要看状物写景法最好的例证,单看这段就够一个人学上多年,而其韵味和风致,或许不仅需要勤恳的努力,还要有来自天赋的熏陶,即使有,怕也不能。连李长之先生看到此处,也不禁喃喃快语:“他真会形容!”(李长之《鲁迅批判》)
三、人物风致
《社戏》对人物的描写也是很有风致的。如写双喜的机灵和爽气:“在这迟疑之中,双喜可又看出底细来了,便又大声地说道:‘我写包票!船又大;迅哥儿向来不乱跑;我们又都是识水性的!’”写阿发的无私:“阿发一面跳,一面说道,‘且慢,让我来看一看罢,’他于是往来的摸了一回,直起身来说道,‘偷我们家的罢,我们的大得多呢。’”写六一公公起先是责备:“‘双喜,你们这班小鬼,昨天偷了我的豆了罢?又不肯好好的摘,蹋坏了不少。’”接着是好客:“六一公公看见我,便停了楫,笑道,‘请客?——这是应该的。’于是对我说,‘迅哥儿,昨天的戏可好么?’”最后当“我”说豆好吃时,“不料六一公公竟非常感激起来,将大拇指一翘,得意的说道,‘这真是大市镇里出来的读过书的人才识货!我的豆种是粒粒挑选过的,乡下人不识好歹,还说我的豆比不上别人的。’待到母亲叫我回去吃晚饭的时候,桌上便有一大碗煮熟了的罗汉豆,就是六一公公送给母亲和我吃的。听说他还对母亲极口夸奖我,说‘小小年纪便有见识,将来一定要中状元。’”
寥寥几笔,便将人物情态刻画得如此传神,其人物风致,便清晰地显现出来了,双喜的机敏、阿发的无私、六一公公的淳朴和善良,在文本的背后,也隐隐地透露出“我”对这次看社戏经历的无比怀念。看社戏,非为戏本身,而在其过程,即使是社戏里的“铁头老生”、“两手在头上捧着一支棒似的蛇头的蛇精”、“红衫小丑”、月还没有落下时“缥缈得像一座仙山楼阁,满被红霞罩着了”的赵庄,都无一例外的成了社戏风致的一部分。
四、结语
自鲁迅先生的《社戏》(节选)一文选入中学教材以来,围绕此文的可能性教学理解层出不穷。其中就此篇小说情味的理解常为大多数人津津乐道。《薑斋诗话》云:“含情而能达,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此文作为一篇小说,但看社戏时的诗意不时跃然纸上,其精神实质是一样的。
李长之先生在《鲁迅批判》一文中也这样由衷地写道:“《社戏》的抒情是另一种,乃是写有趣的童心。……全文的长处,就是亲切。他和那些小朋友们看戏,最怕老旦出来,尤其怕老旦坐下唱,可是老旦终于出来了,并且也真的坐下了,后来一抬手,以为要起来走掉,然而又慢慢的坐下,还是在唱。他写这时那些孩子们不耐烦的光景,令我们都可以回忆起童年,唤起我们在依稀的童年中的同感。《社戏》不是小说,乃是纯粹的美妙的散文。亲切、调和、真实,使人纵然勾起逝去的童心的怅惘,然而却是舒服的。”
确实,《社戏》一文给我们带来的丰富的情感体验是很“亲切、调和、真实,舒服的”,在情感深处,童年的美好体验是一个人精神成长的必要经历,在《社戏》一文中,我们感受其风致,就是为了精神的成长和心灵的探索。如果我们不观照、不体味作者的匠心和文本呈现出来的各种风致,是很难真正获得《社戏》的审美旨趣的。
(李俊彦 甘肃岷县蒲麻初级中学 748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