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鲁迅杂文《拿来主义》中提及的“送去主义”,在语文教学中常被解读为媚外卖国的行为并加以否定。这不仅违背了历史真实,也有悖于鲁迅的原意。本文将通过史料还原文中所提及的艺术领域三次外交事件的意义。并立足于历史大背景中重新审度“送去主义”的真实指向和历史内涵。
关键词:送去主义 爱国之举 历史大背景
《拿来主义》出自鲁迅的《且介亭杂文》,作为鲁迅杂文的典范,一直是高中语文的重点教学篇目。作者提出对待外来事物应本着“拿来主义”的态度。为了立论的需要,文中首先以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艺术领域的三次外交事件为例,将之称为“送去主义”加以讽刺。课堂上我们一些教育者也常简单地把“送去主义”解读为国民政府的媚外卖国。这不仅违背了历史真实,也有悖于鲁迅的原意。
文中说到:“但我们没有人根据了‘礼尚往来’的仪节,说道:拿来!”“我只想鼓吹我们再吝啬一点,‘送去’之外,还得‘拿来’,是为‘拿来主义’。”鲁迅认为,“送去”与“拿来”是国与国之间平等交流的方式。他主张的是既“送去”又“拿来”,并没有说只能“拿来”而不能“送去”。既然如此怎么能说“送去”就是媚外卖国呢?
根据柯文辉的《艺术大师刘海粟传》,吴作人的《徐悲鸿》及梅绍武的《我的父亲梅兰芳》等人物传记记载,我们认为刘海粟、徐悲鸿、梅兰芳的“送去”,并非媚外卖国,而是令人感动的爱国之举。
1933年,徐悲鸿先后在英、德、意和苏联等国举办中国画展。展品包括了现代中国画和稀有的传统绘画珍品共300多件,震动了西欧各国艺坛。不仅弘扬了中国的绘画艺术,且在一定程度上破除了西方人轻视中国文化艺术的偏见。
1934年1月,受德国美术界的邀请,并在国民政府及各界人士的支持下,画家刘海粟筹集了代表中国现代绘画水平的600多件作品,先后在德国、荷兰、西班牙、捷克、瑞士、英国等欧洲国家展出,并在各地作了学术演讲,引起巨大反响。刘海粟还在柏林看望了著名女版画家珂勒惠支,在日内瓦会见了法国作家罗曼·罗兰。1935年6月他返抵上海,画展筹委会设宴欢迎,蔡元培在席间盛赞:“海粟此行获得无上光荣与极大成功。”
1935年3月,应苏联对外文化协会的邀请,戏剧大师梅兰芳出访苏联。先后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演出15场,向苏联观众献上了《打渔杀家》《贵妃醉酒》《木兰从军》等多部著名京剧唱段。期间,苏联党政领导人莫洛托夫、伏洛希罗夫,著名作家高尔基、阿·托尔斯泰等前往观看。苏联媒体评论“梅兰芳在莫斯科和列宁格勒的演出,是中苏两国人民文化交流的新里程碑”。
由此观之,刘海粟、徐悲鸿、梅兰芳的“送去”不仅弘扬了中国文化,还促进了中国与欧洲诸国的学术交流。但为什么鲁迅的措辞中却明明含有讽刺,带着贬义呢?对此我们有必要从三方面去理解。
第一,鲁迅先生的偏见流露其中。
在《鲁迅书信集》鲁迅致吴渤的信中提到:“‘刘大师’的那一个展览会,我没有去看,但从报上知道是由他包办的,包办如何能好呢?听说内容全是‘国画’,现在的‘国画’,一定是贫乏的,但因为欧洲人没有看惯,莫名其妙,所以这回也许要‘载誉归来’,像徐悲鸿之在法国一样。”这是偏见之言,首先刘海粟为代表的这次展览会并非个人包办。其次当时的国画并不贫乏,刘海粟、张大千、贺天健、潘玉良、蒋兆和等国画高手使30年代的国画艺术异彩纷呈。说欧洲人看国画莫名其妙,刘海粟、徐悲鸿才能“载誉归来”,更是有失公允。而对于京剧,鲁迅向来不喜欢,他认为那只是“玩把戏”的“百纳体”,“毫无美学价值”。更在《略论梅兰芳及其他》一文中直接攻击梅兰芳说,“梅兰芳不是生,是旦,不是皇家的供奉,是俗人的宠儿,这就使士大夫敢于下手了。”作为伟大的文学家和思想家,鲁迅曾有许多真知灼见,但这不等于他对任何人任何事的评价总是客观、全面的。
第二,鲁迅杂文写作特色的体现。
《拿来主义》不是科学小品,不是通讯报导而是杂文。杂文语言的特点是犀利、幽默,一针见血,在嬉笑怒骂之中给人以深刻的启示。为了加强讽刺的力度和取得幽默的效果,有些话因带上主观色彩而形成夸张的效果是可以理解的。就杂文而言片面的深刻总比中庸的四平八稳要强。鲁迅说:“但我们没有人根据了‘礼尚往来’的仪节,说道:拿来!”其实并没有那么绝对。以上提到的三位艺术家的欧州之行所获之巨大收益,就是“拿来主义”提倡的借鉴吸收的集中体现。何况30年代也并非“只是送出去”,1933年英国大文豪萧伯纳就曾访问中国,鲁迅还为此做《颂萧》一文予以赞扬。
第三,鲁迅先生在文中用了曲笔。
上世纪三十年代,国民政府统治下的中国,恐怖盛行、文网严密。当局的新闻监察部门对报刊中的“异议”文章明诛暗伐。这迫使鲁迅的作品不得不常常使用曲笔,“避实就虚、顾彼忌此”。仔细琢磨,我们可以感到作者是在顾左右而言他。表面上看“单是学艺上的东西”于政治无关,实际上所谈并非仅仅“学艺”而是整个“时局”。1931年东三省沦陷,1932年上海弃守,1933年热河丢失。国民政府“送去”的不是古董字画而是大片国土和数千万的人民,鲁迅的曲笔中隐含着声西(送去欧洲)击东(送给日本)之深意,可谓用心良苦。
《拿来主义》是一篇包含着真知灼见的精彩杂文,然而片面的文史观却使得不少人对作者的本意误读与曲解。鲁迅列举艺术上的三个实例,是为了证明当时存在着“送去主义”的错误倾向,并没有说文化艺术的输出与交流是媚外卖国。文章开头的批判只是一种铺垫,是为了突出全文的主旨——强调实行“拿来主义”。
于历史大背景中重新审视人物与事件,根据鲁迅杂文的特点,正确地把握主旨和内容,是语文教育者应做的努力,也是对作者的尊重和对学生的负责。借用文中的一句话,我们对待《拿来主义》同样须要“动用脑髓自己来拿”。
覃顺林,广西体育运动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