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谈及翟永明的诗歌,我们应该肯定她在“女性诗歌”、女性创作上的价值和贡献。表现女性生存和生命经验的价值绝对应该承认,然而这不能作为唯一的艺术评判标准,翟永明诗歌的内容与意义也不仅仅在于此。翟永明诗歌的成功并不依赖于对特殊题材的占有,她不断创造、不断开拓的能力让她的诗歌展现出更具个人化的风格和魅力。翟永明在诗歌创作的道路上一直不断探索、深化,从“女人”出发走向更为广阔的自由之境。
关键词:翟永明 女性诗歌 诗歌视野
每当我们谈论到翟永明的诗歌,不自觉的就会想到“女性诗歌”这个词。翟永明的很多诗歌以表现女性生存和生命经验为主题,对时代产生了很大影响和意义,她的诗歌也曾一度因此被推向时代的高处,然而这不能作为唯一的艺术评判标准,翟永明诗歌的内容与意义也不仅在于此。无论是对男性创作还是女性创作,要取得文学上的意义,其衡量标准应该是超越性别的更高层次的“艺术本身”。翟永明诗歌的成功与其他的成功者一样,并不依赖于对“女性”这个特殊题材的占有,而是在每一次既有的创作上不断创造和开拓,表现出更具她个人化的风格魅力。她在诗歌创作的道路上不断探索、精进,从“女人”出发走向更为广阔的自由之境。
翟永明早期诗歌创作,如她自己所说:“我在80年代中期的写作曾深受美国自白派诗歌的影响,尤其是普拉斯和洛威尔……”①展现出大胆、直露、独白式的创作风格,字里行间洋溢着一泻千里的激情,诉说着女人的痛苦、渴望,向世界发出几近拒绝的呐喊。诗人当时的诗歌创作以《女人》《静安庄》为代表,借自白派的力量将内心的绝望、激愤、忧惧……集中迸涌而出,发出了震撼时代的声音。然而“独白”具有过于浓厚的排他性,无依无靠的“我”成为诗中唯一的角色和人称,不免造成简单化的趋向。
上诉趋向在一定程度上束缚翟永明的诗歌创作,诗人自己也感觉到了。进入90年代后,诗人逐渐远离了长久缠绕她的苦痛情绪和个人梦魇主题,也逐渐远离自白派诗歌语型和情绪强度的巨大影响。到90年代后期一直走向新世纪,她的创作都不断走进开阔的境地。诗人开始逐渐有意识地从独白中走出,试图走入喧闹的生活,采用更冷静客观的陈述。在情感经验表达上,对象不再是“我”情感经验和精神“独白”的单纯载体。例如在《咖啡馆之歌》《道具和场景的述说》《脸谱生涯》《剪刀手的对话》《小酒馆的现场主题》等作品中,“我”并不仅是或不再是诗中唯一的主角,出现了“你”,“他”。“我”不再作为纯粹的抒情独白者,而是作为一个观察者、旁观者,以从容、大度、旁观的心态来关照世界。这时的女人,从“我”的无助、呼求话语权,逐渐走向对世界的冷静“陈述”。
人称不仅是代名词,它的使用是有着不同意义的。不同人称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他的立场、态度和潜在的目的,隐含着他观察世界的角度和观照世界的方式。翟永明后期的诗歌创作,越来越大量的运用“我”“你”“他”“我们”等人称。尤其是第三人称“他”的运用尤其具有意义,带来了“我”的立足点的转变和唯一抒情身份的动摇,呈现出更广阔的视野。此外,翟永明还把“我”转化为“我们”。一己的情感上升为“我们”共有的经验,表现出对人类共同历史命运的关注。
在诗歌风格上,90年代后期至今,翟永明的诗歌变得简洁而隽永、明朗而清畅了,对世风的反讽,对人精神困惑的揭示更内在更波澜不惊了。这时期的创作,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一种“极少主义”的原则搭建她的纸上建筑——“某些过去为我所忽略的词语如今带给我欣喜的快感……如今我在其中发现了多种可能性……《女人》那一阶段的狂热激情也带给了我诗中某些雕饰和粗糙成分……一次,我置身于一个四方的、极少主义的窗户,发现窗外那繁复的、琐碎的风景被这四面的框子给框住了,风景变成平面的,脆弱而又易感,它不是变得更远,而是变得更近,以致进入了室内,就像某些见惯不惊的词语,在瞬间改变了它们的外表。于是我想到:对于一个词语建筑师来说,那些目不暇接的,词与词的关系和力量,那些阻断你视线,使你无所适从的物和材料,是无须抱怨的,我们只是需要一个二维的、极少主义的限制”。此后,翟永明逐渐把这种追求在出色的文本中展现出来,在语言和表达上以少胜多。
当然,要使这种“极少主义”不让诗歌失色,就需要诗人丰富的经验和凝练的语言力量贯注其间。翟永明所言及的“少”,是删除诗中多余的铺排式叙述和姿势张狂般的专断抒情,抑制那些突兀的刺耳的声音,对诗歌的语势和音调进行克制。然而,诗歌话语之少,决不等于它语境包容力的减缩。这里的“少”,是一种质的抵进,诗人以良好的语言节制关注诗歌和世界,进而与生存世界建立了一种更可靠更谦逊也更深邃的关系。
现在的诗歌创作面临困难的境地,除了体制的限制,还有来自时代、媒体、高科技发展、商业以及语言本身有形和无形的掌控。所以这更坚定了翟永明在诗歌表达上的探索。诗人在《首届中坤国际诗歌奖受奖词》中说:“文学写作的目的是获得自由和想象力,以及精确观察事物的能力,在这个嘈杂到多不胜多的资讯、信息时代,我更相信建筑师密思?范德罗的一句话,‘少就是多’。诗歌里的少,犹如中国绘画的留白,也犹如诗印在纸上,行与行之间的空白,这样的少,如雪泥鸿爪,空谷足音,传递出嘈杂生活之上的澄明和诗意,在最美好的意义上,让我们得以抵御物欲时代前面的通货膨胀。”这在她的新作《画中人》中有很好的体现:“按捺住古井一样的修行观/我让你为我/画一幅肖像/或是我为你 画与不画/皆为心象所现 软软的笔/淡淡的水墨/闪亮的丝帛……看你在纸上揉搓/看你落笔如操琴/手势如流水 我的心便汹涌便拍岸/便错如分行/便淋漓铿锵到懵懂 也许是一弹指/也许是五百年褪尽火气的这个我/躺在一页重的清气中 看/谁手一握 谁手一放/一笔唐 一笔宋/一笔元明清/一笔下去三千年 /我与你/睹面如过千山/掉头便已万里”诗歌语言简洁而隽永,犹如中国绘画的留白,行与行之间的空白,充满了无限的自由和想象力,传递出嘈杂生活之上的澄明和诗意。
翟永明的诗歌创作不可否认的具有从女性的认知角度来观察世界的特征,而且这一特点穿插在她的整个诗歌作品里。但这并不能意味着我们就可以用“女性诗歌”的狭隘界定来束缚她的诗歌创作。翟永明的诗歌创作越来越走向成熟,如果我们仍然单纯的以性别来界定和评判只会遮蔽更多深刻的、有意义的东西。把女性意识作为一种特殊的诗歌领域来开拓,只是女人思考方式和创作方式的一种,但它决不仅仅是女人思考的全部。翟永明晚近的诗歌有着广阔的视野和更为深远的表达,她女性的视角里也有完整的世界。如她自己所说,“男人在思考问题,女人也在思考”。这时期的翟永明已经从鲜明的女性意识走得更远,“女人”不仅应作为“女人”,更应该有“女人当作人”的视野。这不是对朦胧诗时期舒婷争取女性权力,“把女人当作人”的简单回归,而是作为一个女性独立的,平静的对世界的表达。
在回答《深圳商报》“30年个人阅读史”的提问中,翟永明对自己的诗歌转向做了比较具体的表达。整个八十年代,她不太考虑自己的写作与社会的关系,后来随着诗人的生活变化,她的写作也发生了改变,对现实关注的成份就更多了,不像以前那样只“向内”,现在也“向外”,就有了一个新的窗口。
这时,诗人不是站在单纯的“性别”视角,来探询和评价女性诗人的独特生命体验、生存视角和贡献的。这时的诗歌创作不仅限于女性题材自身,既有充满灵性的诗意书写,也有涉笔成趣的日常生活表达,或是缅怀式的想念和怀旧心情的表达,当然仍有着对男性霸权的解构(更有力更深刻的),甚至还有大众所遭受的苦难、压迫、屈辱的呈现,对广大人类共同命运的关注……让我们从中感受到更成熟的力量、更广阔的视野。
翟永明站在女性的角度感悟世间的种种事物,不断创新、超越,沉淀了繁华与嘈杂,在朴素的词语中抵达事物的本质。在纯粹艺术的高度看翟永明的诗歌,到了新世纪之后,她的诗没有刻意的风格限制,没有为了强化既有身份和符号(如“女性主义”)等而固守的题材取向,更进入一种自由之境。
参考文献:
[1]翟永明:《纸上建筑》,东方出版中心,1997年版.
[2]翟永明:《现代汉诗:反思与求索》,作家出版社,1998年版.
[3]翟永明:《最委婉的词》,东方出版社,2008年3月版.
[4]敬文东:《诗歌在解构的日子里》,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4月版.
汪洁琼,湖北大学文学院2010级中国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