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2年第3期 ID: 150686

[ 杨慧滨 文选 ]   

试论《铸剑》中复仇主题的现代寓意

◇ 杨慧滨

   内容摘要:一直以来,我们对于“复仇”的理解,来自对传统的戏剧故事中复仇情节阅读中得到的前体验。复仇意味着正义邪恶双方的对抗,二者自始自终处于不可调和的两个方向。正义一方的势力也许暂时的薄弱,但是经过自身努力或是高人相助,复仇者最终一定会手刃仇敌,报仇雪恨。但在《铸剑》中,我们却惊奇的发现这些为我们记忆所熟知的复仇情节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鲁迅对“复仇”进行了全新的现代性解读。在鲁迅笔下,复仇者、复仇对象甚至于复仇结果都发生了不同传统的颠覆。
   关键词:复仇主题 现代性
   一.复仇行动者的变化
   就我们一般的认知来说,复仇行动一定要由复仇者亲自完成才具有复仇意义,复仇是不能假手他人的。而在《铸剑》一文中,复仇行动者前后却是不一致的。为什么作者会突破常规情节设置,这样的表达隐藏着其怎样的创作意图?
   小说开头是一段对眉间尺杀鼠行为的描写,一个优柔寡断却不失善良的少年形象跃然纸上。对于老鼠是杀是救,眉间尺一直在犹豫,这一场景暗示了这少年性格中的不果决。父亲失踪这么多年他似乎从未有过疑问,直到通过母亲的叙述,读者才了解到这段尘封许久的血海深仇。这一切让人不禁怀疑这性情不冷不热的少年能否为父报仇。眉间尺犹豫不决不够坚定的性格很显然与我们心中期待的的复仇英雄形象相差很远。
   故事接着发展,以眉间尺有限的能力果然无法达到为父复仇的目标,甚至于自身还面临着被仇人赶尽杀绝的地步。在这复仇无望的关键时刻,宴之敖出现了。传统故事中能帮助复仇者实现心愿的人往往而且必须是与复仇者有共同仇恨对象的人,这样他们的复仇才有共同的认识基础。而宴之敖帮助眉间尺达成复仇目的的缘由却不是这样的。“我一向认识你的父亲,也如一向认识你一样。但我要报仇,却并不为此。”①他一向认识眉间尺也认识眉间尺的父亲,甚至于说他对这仇恨的了解要早于眉间尺自己。但他又表明自己复仇的缘由,不仅如此。那宴之敖复仇的缘由是什么?“聪明的孩子,告诉你罢。你还不知道么,我怎么地善于报仇。”②宴之敖是善于复仇,为复仇而复仇的。
   在故事中,复仇者显然是眉间尺母子,复仇对象是暴虐的国王。那这专为复仇而来的“宴之敖者”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是如何知道眉间尺的血海深仇和复仇计划,又为何参与这注定没有任何回报,只会葬身其中的冒险呢?中国古小说中常有为伸张正义而不计个人生死的“义士”。但故事“新编”以后,黑色人对这称呼反感得几乎不近情理“不要用这称呼(义士)来冤枉我”,“再不要提这些受了污辱的名称。仗义、同情,那些东西,先前曾经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我心里全没有你所谓的那些,我只不过要为你报仇!”③眉间尺称呼其为“义士”,却被宴之敖斥为“受了侮辱的名称”。义士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特有的一类形象,他们投效在权贵门下,衣食住行上受到权贵的庇护。受人恩惠在必要时就要回报于主人,宴之敖否认这一称呼,因为他深知,“义”是有缘由的,正是有恩在先,才有回报在后,而主人施以恩惠之时就已经预想到收回,或者说就是为了回报才付出。那么主人与门客——也就是“义士”——之间不过就是债主与债务人,就是宴之敖所说的放鬼债的关系。在中国传统故事《赵氏孤儿》中舍命相护赵盾逃离王宫的提弥明就是赵家门客,就是因为受惠于赵盾门下,故而在危难关头舍命相救。黑衣人复仇不是为了还债,单纯是为复仇而复仇,黑衣人的复仇信念已经超越了恩义的局限,突破了感性的纠结,是理智冷静的。这样的复仇者形象远远超越了既往故事中为一己之私念、借着复仇正义之名号、宣泄自己的私怨的复仇者形象。
   二.复仇对象的模糊处理
   小说中对于王的描写只有寥寥几处,但是其狡诈暴戾的性格却已经显露无遗。为了防止世上出现更好的剑,就残忍的杀害为自己辛苦锻造绝世宝剑的工匠。这样残暴的君王理应该诛,但在复仇达成之时,仇人与复仇者的血肉却熔铸在一起,分不出彼此,不可并存的双方却以这样的方式永远纠缠在一起,不共戴天的仇人却难分彼此,不能不说是对复仇者莫大的讽刺。
   王身边众多王妃、宫人,在平日里对王的毛发,体上特征了若指掌,却独独在这最后关头辨不出究竟哪个才是王的头颅。作者以极精细的笔墨将头、须发、后枕骨、鼻准骨都写到了,王的面目却愈发的模糊起来。极尽笔墨勾勒的形象却是模糊的,这也完全不同于鲁迅一贯的笔法,在鲁迅笔下往往都是以最简洁的笔墨做出最精准最传神的描述。而大量的用以细致描述却不能得出一个结论,合理的解释只能是:作者在暗示着复仇对象决不只是一个暴虐的君主,这不过是一个符号,一个模糊后抽象了的符号,一个象征而已,象征着一切复仇对象。在一般复仇主题故事中,正义之士与邪恶暴徒是势不两立泾渭分明的。甚至是在体貌特征上都具有绝对的辨别性,高大的魁梧的正义之士,矮小的肥胖的丑恶之徒,这样复仇对象是清晰明白无误的。生时为人所憎恨,死后亦会遭人唾弃。但是在《铸剑》中,随着复仇对象消逝,他的面孔却迅速被人们所遗忘,在人们脑中对他的印记几乎于无。由此而引发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我们究竟在向谁复仇?
   三.思考:严肃的复仇悲剧为什么会是荒谬的结局
   复仇情节应是严肃悲壮的,复仇者以无畏艰险的勇气与决心排除万难,达成复仇的目的,复仇对象会因自己的罪孽而受到惩罚。但是在《铸剑》中,复仇的崇高感已然消失,严肃的复仇最后却不可逆转的走向荒谬。
   《铸剑》中的故事原型来自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让人感动悲壮的故事,也是我们一直引以为傲的。但是到了鲁迅这里却有了新的发现,新的质疑。复仇者与复仇对象同归于尽的结局却是血肉共存,分不出彼此,这无疑是对复仇者莫大的讽刺,不共戴天的仇敌却永远以不可分割做为最终归宿。
   王的残暴不是一天两天,在过去的日子定是滥杀无数,除了眉间尺,王在百姓中必然树敌无数。但是眉间尺复仇路上却没有同路人,甚至于在眉间尺、王死后旁观的人没有任何触动。可以设想新王登位后,新的暴力,新的悲剧依然会重演,而那时是否还会有勇士去复仇?这才是复仇真正结局,一切没有改变,当复仇的悲剧因子依然存在,而破除悲剧却完全无望,那么眉间尺、宴之敖的复仇就是无意义的,就是荒谬的。故事的最后是一场近乎闹剧的出殡,残害百姓的专制暴君尽管已经在一场正义的复仇行动中丧命,但百姓们依旧木然地对着暴君的棺木跪拜不已;几个“义民”更是“很忠愤,咽着泪,怕(黑色人、眉间尺)那两个大逆不道的逆贼的魂灵,此时也和王一同享受祭礼”。直到这,读者也就更深刻的理解鲁迅为什么要说“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的戏剧的看客”、也才能真正理解黑衣人为什么至反感眉间尺称他为“义士”、才能真正理解黑衣人何以要傲然地称“仗义、同情”这些“先前曾经干净过”的东西,“现在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
   鲁迅将古老的故事重新演绎的重要原因,不是为了复述,而是为了从中探究出现代的对今天具有启示意义的思考来。对于《铸剑》的重新解读显然也是重新认识“复仇”的意义。对于鲁迅的时代,整个现代或是现代文学的复仇指向都是一样的,它所具有的主题思想含量和寓意的深广与古代的故事的古典意义是大为不同。就复仇对象来说,与整个现代文学反帝反封建的目标任务相适应,与黑暗社会现实和急剧变化的时代政治风潮相联系,复仇的对象已不再限于具体事件本身,个别恶人及伦理的实现,而是整个封建社会,内外反动势力乃至传统文化的弊端。那么只有在破除这一切,向真正的复仇对象予以复仇,才是真正的成功。
  
   参考文献:
   [1]鲁迅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1.
   [2]鲁迅全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1981.
   [3]故事新编研究资料:山东文艺出版社,1984.
   [4]《故事新编》新探: 山东文艺出版社, 1984.
   [5]《故事新编》的论辩和研究:山东文艺出版社,1984.
  
   杨慧滨,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试论《铸剑》中复仇主题的现代寓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