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文学教育 2011年第11期 ID: 151916

[ 廖建明 文选 ]   

陈傅良的文学思想浅论

◇ 廖建明

   内容摘要:陈傅良是南宋中兴时期永嘉学派的著名学者和文学家,其文学思想有独到之处。他的文道观属于理学家一脉,又植入事功因子;他重视作家节操,主张作家应胸怀家国;他倡导中正平和的诗风,讲究诗歌声律。
   关键词:陈傅良 文道观 作家论 风格论
  
   陈傅良(1137-1203),字君举,温州瑞安人,乾道八年(1172)进士,授太学录。历通判福州,知桂阳军。光宗禅位,迁提举湖南常平茶盐,转运判官,改提点浙西刑狱,过阙,留为吏部员外郎。绍熙三年(1192)迁秘书少监兼实录院检讨官、嘉王府赞读、起居舍人,四年,兼权中书舍人,因建言调和两宫矛盾不应,自免而归。宁宗即位,召为中书舍人兼侍读、直学士院、同实录院修撰。寻与韩侂胄不合,出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庆元二年(1196),削秩罢宫观,杜门韬晦,榜所居为止斋。嘉泰三年卒,年六十九,谥文节。《宋史》卷四三四有传,传世著作有《止斋先生文集》五十二卷,《历代兵制》八卷,《陈氏春秋后传》十三卷。
   陈傅良在当时就文名卓著,宋史本传称他“初患科举程文之弊,思出其说为文章,自成一家,人争传诵,从者云合,由是其文擅当世”[1]卷四百三十四。朱熹称赞他:“今陈丈君举郎中,精敏该洽,词笔高妙,皆熹所不能望一”[2]卷六十四。四库馆臣称他“集中多切于实用之文,而密栗坚峭自然高雅,亦无南渡末流冗沓腐滥之气,盖有本之言固迥不矣”[3]。
   南宋时期的永嘉学派,与朱熹为首的道学派,以及陆九渊为首的心学派形成鼎足而立的三大学派,陈傅良是永嘉学派的著名学者,作为上承薛季宣、下启叶适的永嘉学派中坚,其文学思想有其独到之处,以下从陈傅良的文道观、作家论、风格论三方面分论之。
   一.文道观
   “呜呼!道盛则文俱盛,文盛则道始衰矣。射策之晁错,不如木强之申屠;谈经之公孙,不如戆愚之汲黯。自汉以来,甚矣文之日胜,而士之俗日漓,人才之日乏,而国家之日不理也。华藻之厚,而忠信之薄也。词辩之工,而事业之陋也。学问之该,而器识之浅也。吾不意夫文之为天下患如此也。汉之文,杨雄其尤,美新之作,庸人耻之。唐之文,韩愈其尤,谀墓之诮,在当时固不免。呜呼!他何望哉?愚方惟是自献,而先生辱问焉。故愚不敢道其末,而愿闻其本,惟先生赐之”。[4](第268册第208页《文章策》)
   文与道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中的极其重要的范畴,最早提出文以明道的是刘勰,《文心雕龙·原道篇》云:“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无滞,日用而不匮”。唐代古文家主张“文者以明道”、“文者,贯道之器也”。这个道,是韩愈所谓的“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5](卷十一)的圣贤之道,即儒家思想。
   宋代理学家在文道关系上,一贯持重道轻文的态度。周敦颐提出“文以载道”,他说:“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文所以载道,犹车所以载物……文辞,艺也。道德,实也。笃其实而艺者书之,美则爱,爱则传焉,贤者得以学而至之,是为教。故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6](卷一)在这里,他明确指出了文和道的内涵,“文”是文辞,“道”是道德。二程的文道观直接继承周敦颐,而且,他们思想更为极端,到程颐这里,则明确指出“作文害道”,文道关系尖锐对立。
   从师承关系而言,陈傅良的老师薛季宣曾经师事袁溉,“溉尝从程颐学”[1](卷四三四),故陈傅良的文道观是继承程颐一脉。程颐对于文道关系的看法是“作文害道”,陈傅良则认为“文盛则道始衰”,其本质都是把文道对立起来。陈傅良《题张之望文卷后》:“《颜子不贰过论》,殆是惭笔,今读韩子书者,于斯文特熟甚。科举之累,自韩子不免,宜夫人尽然,于此可以兴古道不行之叹”[7](第268册第3页)
   但是,陈傅良作为永嘉学派的代表人物,他的“道”是有其特定含义的,它包含着士风、忠信、事业、器识等要素。在前人基础上,陈傅良的“道”植入了事功的因子。《答丁子齐》:“吾辈为汉民将十余世,而使吾君忍耻事雠垂六十年。而学校乡党晏然无进志,其大者,则率其徒为清谈,次摘章句,小则学为诗文自娯。当此时,吾党与士友不变其说,谓之波荡,此某所为惧”[4](第267册第357页)可见,陈傅良反对空谈性理,寻章摘句,坚持其一贯主张的积极务实的事功思想。
   “汉之文,杨雄其尤,美新之作,庸人耻之。唐之文,韩愈其尤,谀墓之诮,在当时固不免。呜呼!他何望哉?”《文章策》
   杨雄、韩愈为宋初古文家确认的儒家道统代表,柳开《应责》:“吾之道,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道,吾之文,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文也”[7](卷一)。而陈傅良却抓住他们“美新”、“谀墓”的行为,予以嘲讽,这就是在解析儒家道统的内在矛盾,张扬其事功学说的合法性。
   陈傅良的文道观,是在继承北宋理学家的理论基础上,又融入了永嘉学派重视事功的因素,在他所在的时代有其独特意义。
   二.作家论
   陈傅良作为服膺儒家传统思想的学者,对儒家纲常和个人操行非常重视,光宗不过重华宫,他力谏不行,愤而辞官。“止斋立朝大节俱无愧于师友,至光皇以疾缺北宫礼,其谏诤有古风烈”[8](卷一),因此,他对于历代作家中节操有亏者给予不留情面的批评。
   刘歆、李白之文盛矣,其节操何如?[4](第268册第10页《跋赵延康诗》)
   王莽篡汉,刘歆出任国师,号“嘉新公”,以古文经学服务于王莽的改制,建制《周官经》博士,于大节有亏。李白在安史之乱时出任永王李璘从事,李璘叛乱兵败,李白被流放,此为其政治污点。
   “汉之文,杨雄其尤,美新之作,庸人耻之。唐之文,韩愈其尤,谀墓之诮,在当时固不免”。(《文章策》)
   扬雄虽然是汉赋作家的杰出代表,但他在王莽篡汉后,出仕新朝,又做《剧秦美新》,节操有亏。韩愈是唐代古文运动的代表人物,但是他创作了大批谀墓之文收取润笔费,为正统儒家人士不齿。
   对于作家胸襟气度与创作的关系,他有明确的看法。
   屈原、贾谊、陶渊明文辞皆喜道孟夏,而悲乐不同。虽所遭之时异,要亦怀抱使然尔。[9](第47册第29293页《和张端士初夏诗后记》)
   《哀郢》“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岁。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反映出作者对国家命运的极度忧虑。贾谊《服鸟赋》开篇云:“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全篇抒发的生命无常、福祸相依的悲凉心态。陶渊明《读山海经》:“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流露出作者恬淡闲适的心境。可见,作家的胸襟气度对其文学创作的影响甚巨。所过山川仙隐之居,皆为赋诗,和平无咎言。读其诗,知其奉母夫人甚乐也。至于忠愤悲壮,亦皆有为,而不自其已出[4](第267册第439页《丁端叔南征集序》)
   在陈傅良看来,作家抒发个人情怀,应该中正平和。而作家的忠愤悲壮的情绪,应该是有为而发,也就是说,作家应该胸怀家国,而不是局限在抒发个人情绪的小天地里。
   三.风格论
   “论事不欲如戎兵,欲如衣冠佩玉严整而和平。作文不欲如组绣,欲如疏林茂麓窈窕而敷荣”。[9](第47册第29230页《送陈益之架阁》)
   关于这首诗,吴子良认为: 止斋送陈益之诗甚工,且有理致。首云:“论事不欲如戎兵,欲如衣冠佩玉严整而和平。作文不欲如组绣,欲如疏林茂麓窈窕而敷荣”,盖陈益之年正盛,论事豪勇,而作文喜为诘屈聱牙。故以此勉之”[10](卷四)
   要其归,大抵贵平而恶凿,不以私意传公道。[4](第267册第339页《答天台张之望》)
   爱客不妨兼泛泛,论文何苦太奇奇[9](第47册第29289页《游云顶院和徐叔子韵》)关于陈傅良文风的肇源,吴子良《荆溪林下偶谈》有云:“淳熙间欧文盛行,陈君举、陈同甫尤宗之”。可见,陈傅良推崇欧阳修,倡导平淡自然、逶迤婉转的文风。当然,陈傅良的文风有一个变化过程,陈傅良早年钻研科举之学,文风工丽,林子良认为:“止斋之文,初则工巧绮丽,后则平淡优游,逶迤宛转,无一毫少作之态。其诗,意深义精而语尤高,后学但知其时文,罕有识此者。蔡行之亦锓役集放三山,但水心取其学、取其诗,不甚取其文。盖其文颇失之孱,始初时文气终消磨不尽也”10卷四。所以,陈傅良晚年悔其少作,他的门人曹叔远在编他的文集时,按他的意思,没有收录早年那些工巧绮丽的文章。
   示及新篇,意趣闲淡,然诗律更当进步[4](第267册第355页《答丁子齐书》)
   近读古乐府,始知后作者皆有所本。至李谪仙絶出众作,真诗豪也!然古词务协律,而尤未工。仲孚尝问诗工所从始,余谓谢元晖。杜子美云:“谢朓每篇堪讽咏”。盖尝得法于此耳。“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却忆谢元晖”,与子美同意。[4](第268册第7页《书种徳堂因记陈仲孚问诗语》)
   十人者之诗,虽工拙不必论,要皆归于和平而无恨[4](第267册第445页《送蕃叟弟趍江西抚干分韵诗引》)
   所过山川仙隐之居皆为赋诗,诗和平无咎言[4](第267册第439页《丁端叔<南征集>序》)
   陈傅良生性温和,朱熹做《诗集传》,以彤管为淫奔之具,以城阙为偷期之所,陈傅良不以为然,但他独藏其说,不与朱熹发生正面辩论,朱熹移书求其诗说,陈傅良答:“以公近与陆子静斗辩无极,又与陈同父争论王霸矣,且某未尝注诗,所以说诗者,不过与门人为举子讲义,今皆毁弃之矣”[8](甲集)。朱熹与陈亮发生王霸义利之辩,他致书陈亮:“朱丈占得地段平正,有以逸待劳之气,老兄跳踉号呼,拥戈直上,而无修辞之功,较是输他一着也”。[4](第267册第351页)他秉承儒家温柔敦厚的诗教,倡导中正平和的诗风。而且,他重视诗歌声律,可见江西诗派流风的影响。在《跋独醒杂志》里,他说:“余尝次本朝学问多出江西,至欧公遂以议论文章师表天下,曾王又相次第起,最后鲁直且以诗擅一代,盛矣!”[4]可见,他对黄庭坚所开江西诗风是钦慕的。南宋理学家魏了翁在《黄太史文集序》中认为:“夫世之以诗知公者末也”,“前辈所谓黔州以后句法尤髙,虽然,是犹其形见于词章者然也”[11](卷五三)。魏了翁认为,黄庭坚虽然是以讲究诗歌技法鸣世,但这不是其最值得称道的。魏了翁站在理学家的立场,认为黄诗“虑澹气夷,无一毫憔悴陨获之态,以草木文章发帝杼机,以花竹和气验人安乐”,在魏氏眼里,黄庭坚平和冲淡、温柔敦厚的诗风远比他的夺胎换骨、点铁成金、无一字无来历的诗艺有价值得多。[12](第37页)相比之下,陈傅良重视黄庭坚锤炼诗法的功夫,其文学观念也显得更为通达。
  
   注释:
   [1][元]脱脱《宋史》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宋]朱熹《晦庵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3][清]永瑢《四库全书总目》[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年.
   [4]曾枣庄《全宋文》[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
   [5][宋]魏仲举汇编《五百家注昌黎文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6][宋]周敦颐《周元公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宋]柳开《河东先生集》 四部丛刊.
   [8][宋]叶绍翁《四朝闻见录》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9]傅璇琮《全宋诗》[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10][宋]吴子良《荆溪林下偶谈》 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1][宋]魏了翁《鹤山集》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2]张文利《魏了翁文学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
  
   廖建明,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陈傅良的文学思想浅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