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绚烂之极,归入平淡”,可以说是对运甓词通俗特征的高度概括,李昌祺成功的以“以记为词”和“白描手法”对这一特征做了精辟的诠释,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关键词:李昌祺 通俗 白描
李昌祺是位小说家、诗人,而一位真正的诗人在创作时总是会以余力而为之的涉及到词。《运甓漫稿》卷七中共收录李昌祺诗余42首,从数量上看,诗余的数量甚至没有其赠别应酬诗、题画诗可观,但是数量少并不能说明质量不好,但是数量不能代表质量,南唐后主李煜目前可以确认的词仅有38首,王国维评价道:“词至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李清照存词也不过五六十首而已,也赢得后人称赞。因此词的数量与质量并无直接必然的联系。王国维指出:“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由此可以体会到诗词之间存在严格的差别,然而在运甓词中,诗词异体的功能差别就不是特别明显,词作多是个人心情的抒发与表露,情真意切,遇事即感,挥笔成词,因此内容范围和诗歌一样广泛,但又别具一格。运甓词迥异于当时盛行的程式化的台阁体,具有明显的俗文学的气息,这大概与其小说《剪灯余话》的创作思想如出一辙,因此整体来看运甓词的格调不高,也正由于格调不高而造就了李昌祺词的一大特征,即“俗”。在表现“俗”这一特征时,我们就不能忽略李昌祺在创作中“以记为词”的通俗表达方式,以及对白描手法的灵活运用,它们的共同作用是运甓词标新立异的两大艺术特色,下面对此两大特色作一浅析。
一.以记为词
当词借鉴记体的方式来拓宽其表现领域,借鉴记体的风格以标志其艺术内涵,这种记述铺叙的艺术风格是值得我们研究的。自古以来文人都沿袭着“诗言志”的传统,词的创作多是因为知识分子的孤独落寞、忧时忧民的自我体验、情绪世界的自我描述等,但文人却忽略了词的记事功能和特点,李昌祺难能可贵的认识到了这一点,从其词的表现内容来看,运甓词具有了记事的特征和功能,异于他人作品表现自己经历和情怀的共性,李昌祺独辟蹊径的把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纳入了词的写作中,影响了中国古代词对重大题材和重要内容的表现方式。
运甓词中几乎没有关于时政的内容,多是记载一些日常生活中发生的事情,给创作主体的人生经历留下珍贵的记录。当然词人所记之事往往是印象深刻,感受颇深,认为最有价值的事件、人物、景物,在形式上或许更为自由,但仍然存在选择典型化的难题,如果没有给人印象特别深刻的情感、感悟的事件,那就完全没有记录的必要了。这样词既承担了记事的功能,又兼具有了抒情的审美功能。如《满江红·送陈佥事兄还乡》:“春满梁园,韶光媚盛开桃李。清明过数他花信,只今余几。有客携书还故里,画船且向沙头舣。问此行归去甚时来,明年里。征帆挂,离歌起;杯易尽,情难已。羡君家贤弟,列官风纪。更道翁能惇友爱,连枝同气成双美。想细君笑听鹊声喧,门频倚。”这首词所述说的是朋友回乡的事情,词人在当时的心境下,依依不舍的送别友人,还未离去就询问何时再见,表达了两人之间山高水深的友谊,记事中掺杂着浓郁的抒情成分。又如:《金字经·喜舍弟昌明至》:
雨意斑鸠唤,春光杜宇催。刚得相逢怎便回?陪,旋刍新酿醅。同欢会,饮干休厮催。
门掩斜阳暝,帘垂静夜长。儿女灯前笑捧觞。尝,满杯清更香。怀宜放,醉呵能几场。
瓦釡芹羮美,磁瓯茗饮清。垂老天伦喜合并。听,两三归雁声。鸣相应,感咱同气情。
白丁留迹少,红甲迸畦稠。淡泊相看不强求。休,老身今自由。心无疚,随意度春秋。
运甓词中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缘事而发,真实的记录生活情况及心情,记事的同时也体现了词人的主观感受和领悟。这首词是记叙了词人的弟弟探望自己的事情,对这一“事态片段”和“生活场景”的再现,是具有备忘功能的记录,其核心指向是记事。而一个“喜”字,我们就读出词人欣喜若狂的心情。词人往往将所感所想寓于具体的叙事之中,使得读者在阅读时能够跟随词人的叙述,一步步体会到词人的心理活动。“陪”、“尝”、“听”、“休”四个散立的动词,为读者还原了一个完整的与弟弟相见详谈的场景,展现了兄弟把盏谈心的真实情状,就像是一部写实的纪录片,欣赏每一组镜头,都有身临其境之感。第一组镜头是留客图,词人亲切的挽留刚相逢却又欲离去的弟弟;第二组是畅饮图,兄弟久别重逢,亲人团聚,自家酿造的清香的酒,定要痛快淋漓的一醉方休;第三组是聆听图,农家粗茶淡饭的乐趣中少不了清脆的雁鸣声,就连雁也是三三两两的相伴嬉戏,雁亦如此,人何以堪;第四组是澄怀图,品味着平淡田园生活,获得一种自在逍遥的美妙感受。词人从细节着眼,选取具有代表性的场景进行着重描写,又点睛式的抒情,将记事与抒情相结合,使记事成为一种在现实生活基础上进行了提炼加工的艺术创造。而且记事没有冲淡词人对情感的抒发,反而使词的抒情性更加浓烈,更加醇厚,这种把主观抒情寓于客观记录处理的词学策略,写尽了词人事趣情趣的非理性感受,运甓词特有的朴实无华的风格和平淡简约的意境,来源于他如此淡泊的人生哲学,如此淡泊的人格风范。
二.白描手法
白描本来是指一种国画画法,单纯的用线条勾画,没有色彩的渲染,后又引用到文学作品中,指文字简单明了,不铺叙,不夸张,不加烘托渲染的一种创作风格,即言简意赅的简笔。李昌祺的词所表现的社会生活也是多姿多彩的,所反映的思想内容也略显复杂,这既有他青中年时期积极入世的官宦生涯的雕刻,也有晚年凄清艰苦生活的深刻感悟,词风丝毫不受当时台阁风的影响,用朴素、浅显的语言,“以自己的笔,写自己的事,抒自己的情”,于白描之中见其深邃之意。运甓词中最常用的手法就是白描,词人善于抓住事物的主要特征,善于在日常生活中截取有意义的画面,寥寥数笔勾勒出事物,三言两语描绘出生动形象,且手法纯熟。其《一半儿》尤为人称道,耐人寻味。
风髙飞雁断还连,野迥宿云舒复巻。个个绿杨堪系船,水连天,一半儿原深一半儿浅。
长河新涨漫平沙,古冢断碑横旷野。日晚牧童争望家,笑喧哗,一半儿骑牛一半儿马。
临流农圃蔓爪苗,拍岸客船依苇筱。月落五更风露饶,橹双揺,一半儿犹昏一半儿晓。
这三首写景词的语言淳朴、真实,毫不雕饰,全见白描手法之功,但词中流露的感情却异常真挚朴实、细腻入微,极富感染力。第一首词先落笔高处的疾风、白云、飞雁,又转至低处的清水、绿杨、行舟,远处水天相连,近处水天相隔甚远,全方位对景与物的白描,将一幅优美的风景图展现在读者眼前,同时将自然美和人情乐在白描中融为一体,突出词人喜爱自然、喜爱生活的情怀,也突出了景物美的诱人魅力。第二首词也是词人在淡然自得心境下的产物,所不同的是,这一组白描的景物基调略显凄清,有“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悲凉感,在夕阳的渲染下,被新涨的河水淹没的平沙,横躺斜卧的古冢残碑更蒙上一层哀愁的外衣,牧童归家的喧哗打破了这一沉闷的景象,“笑”点明词人的开朗心情,这种“哀景写乐情”的白描手法,笔触细腻,语意深沉,词人的情感就在哀景中淡淡地流泻而出。第三首词的田园风味更浓厚,白描手法的运用也更见功力,这首词重在借白描之景来抒情,“临流”、“拍岸”淡笔勾勒出词人怡然自得的悠闲,“蔓”、“依”则放笔描绘出词人对田园生活的细心观察和品味,摇动的双橹为月夜将晓的独特时分注入了更多的意境和情思。李昌祺用白描手法写眼前景和身边物,因为景总能给人以意切的感受。
运甓词中的白描手法不仅用来描景画物,而且被娴熟的用来刻画人物心理活动,外在形式和内在情感的抒发均具白描色彩,这也是李昌祺运用白描手法进行构思布局的另一特点。如《摸鱼儿·怀旧》:“记昔年十分轻健,秦淮白下游遍。结交尽是高阳侣,多伴舞衫歌扇。心眷恋,纵雨阻泥妨,幽兴何曾倦。曲房小院,有鲫脍银丝;蚁浮绿酝,畅饮醉仍劝。分离也,恰似云鸿海燕,音书特寄无便。风流杜牧今憔悴,谩想柳眉花面。江万转,山万叠,怎生能彀重相见。光阴以箭,回首是衰翁;思量前事,清泪落如霰。”这首词是词人追想往事的怀旧之作,人物的复杂心理也只是淡笔白描,未作任何渲染,惆怅忆起昔年歌舞升平的相聚,畅谈酣饮至沉醉而不知疲倦,前事如此,今已成空。别后思念,忧伤凝聚沉重至此,泪如霰珠,深刻的揭示出词人内心对往昔的留恋等复杂心情,细腻真实,感人至深,我们领略的是词人色彩斑斓的心意世界。
李昌祺亦善用本色语进行白描,语言非常自然却又不见锤炼工夫,做到刘熙载《艺概》(卷4)所说的“极炼而不炼,出色而本色”的要求,这一特点产生的内在原因是词人对生活细腻的观察及深刻的体验。如《长相思·春日郊外》:“桃未红,杏未红,近社郊原尚似冬,连朝频刮风。麦茸茸,草茸茸,菜吐黄花三两丛,春光何处浓?”整首词均是平常用语,犹如词人在将眼睛观望到的景物,平铺直叙的娓娓道来,郊外桃杏未红,空气中流动的风尚有冬之余韵,然而小麦小草已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息,油菜花也带着春的讯息三两丛的闯入眼帘,全词不露痕迹的达到了自然天成的境地。又如:“湿花枝,洗花枝,平地弥漫浸作池,簔衣终日披。”(《长相思·春雨》)“湿”、“洗”皆以寻常字入词,目睹之而感于心,接连不断的春雨在平地积水为池,簔衣终日不离身,一切如流水般自然明朗,又倍觉亲切可感,同时揭示了李昌祺运用白描手法的深厚功力。
“绚烂之极,归入平淡”,可以说是对运甓词通俗特征的高度概括,李昌祺成功的以“以记为词”和“白描手法”对通俗的做了精辟的诠释,也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霍龚云,南通大学文学院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