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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国和 文选 ]   

蓝脸:苦难旅途中的孤独坚守者

◇ 陈国和

  在传统的保守转向革新的激进过程中,现实的利益诱惑和外在政治力量的合力往往成为人们心理转变的驱动因素。一旦这两种因素与土地捆绑在一起,原本温顺的底层农民也会变得激进起来。对于底层农民而言,从土改、大跃进到人民公社,这一连串的政治运动凝聚着这个时代最鲜明的风云特征。人们挥洒着新生活的激情和高呼革命理想的口号走在的金光大道上,俨然成为了时代的主流与倡导者。莫言长篇小说《生死疲劳》中的主人公蓝脸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完成了他的整个生命轨迹的。蓝脸此时走向同类的边缘,拒绝加入任何革命进程,坚持单干。在这个激情主导一切、拒斥一切异端的时代里留下了踽踽独行的影子。
  蓝脸不惜一切代价拒绝加入合作社,先是将妻子、儿女从自己的世界里隔绝开来置于时代的潮流中生存,然后让自己身边唯一的小儿子也加入了合作社,开始了一个人的孤独之旅。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象征着主流与未来的合作社妥协,他也清楚知道:合作社沿袭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宗法血缘社群结构。诚然如他自己所言“谁指的路,爹都不走,爹走自己的路”。他对路有着自己的判断,他执着于自己的一亩六分地,执拗且不可理喻地与动物保持着至亲至纯的关系,与他所处的时代保持着特定的距离——这使他与时代的关系显得尴尬而孤立。在高唱理想的时代氛围中,像洪泰岳这样高唱革命论调,用革命的话语权来凝聚民众和夯实自身威望的人,抑或是像西门金龙那样利用暴动来攫取革命领导权的人,或者是像李瞳那样被动地依靠时代的巨变而被戏剧性推到主流阶级行列里的人,都不过是时代洪流中微不足道的尘埃,充其量也只是时代最强音在激荡历史中的微弱回声。他们自身的阶级特性决定了他们无力依靠自己的意志去推动历史的演变。时代的节奏裹挟着他们在历史进程里踟蹰前行。从大众与时代的关系中,可以发现大众自身主体意识的缺乏。相对像金龙这样的大众把蓝脸的单干归结于生理缺陷所导致的精神变态,蓝脸认为“我们单干,完全是出自一种信念,一种保持独立性的信念”。对于各自与时代的关系而言,蓝脸置身于时代热潮之外而保持了底层难得可贵的独立性。他清醒地意识到“运动就是演戏,运动就有热闹看,运动就锣鼓喧天,彩旗飞舞,标语上墙,社员白天劳动晚上开大会”,充满了神圣色彩的革命运动在这里也只不过是一场充满滑稽色彩的闹剧。在众生狂欢的时代舞台,人生的起起伏伏成为荒诞时代的陪衬。狂欢之后是清醒的痛苦与真实的悲凉。这一切源于人们与土地的关系。没有土地,他们像无根的浮萍,被放逐在历史的浩瀚宇宙。
  蓝脸陶醉于作物的生长、视驴为自己的至亲,自始至终迷醉于他的土地、守护着心爱的动物。他所钟爱的动物无不充满了蓬勃的野精神,“这野精神来自山林,来自大地,就像远古的笔画和口头流传的英雄史诗一样,洋溢着一种原始的艺术气息,而这一切,正是那个过分浮夸的时代所缺少的,当然也是目前这个矫揉造作、扮嫩伪酷的时代所缺乏的”。他对动物与土地的沉醉,以动物和土地里蕴含的野性精神为根本,痴迷于野性精神的蓬勃生机与力量。他对动物和土地的坚守是源于对生命的尊重与热爱。他是远古先辈生命力的继承者与传播者。他的单干成为先辈在历史的洪荒岁月刀耕火种的一座雕塑,是群体记忆的象征与标本。单干使蓝脸众叛亲离,遭受各方打击,直到最后一个人与清风明月为伴,与大地星空为友。20世纪80年代,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当年的农民回头看他,发现历史转了一个圈,又回到了单干的起点,蓝脸竟然有前瞻性。他的坚守为现代人重回大地提供了有价值的范式,他的固守为现代找到了历史的依据。与此同时,他又具备了现实的意义。他曾经的自白:牛啊,太阳是他们的,月亮是我们的,只有当土地属于我们自己的时候,我们才能成为土地的主人。在这里得到了历史和现实的佐证。过去,在人们逃离土地的历史记忆里,太阳是大众的,唯有月光属于他。待到人们重回现实时,太阳的光辉属于他一人,而月亮是大众的。他是唯一的权威叙述者,他说的就是历史。
  蓝脸,不仅是土地的使用者,也是土地的经营者。他着眼于未来,起源于过去,执着于当下。他的人生轨迹成为一个古老的群体在跌宕起伏的历史中的缩影,是一个群体共同的精神印迹。之所以会出现历史意识与土地情节在蓝脸身上的错杂,实则源于作者的双重诉求:对传统文化精神的期许以及对当下现代性的探索,在幽微的历史变迁画卷中构建新的历史叙事。
  
  陈国和,男,文学评论家,现居湖北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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