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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国和 文选 ]   

水上灯:时间之下的朦胧荧光

◇ 陈国和

  方方长篇小说《水在时间之下》(《长篇小说选刊》2009年第2期)的创作谈中请求读者记着水上灯这个人。水上灯是汉剧名伶水滴的艺名。这个名字本身就蕴含着主人公多舛的命运,以及丰富的哲学命题。“一盏明灯,光芒四射”,这是“水滴”外在生命焕发的光泽。“随水而来,飘在水中”,这是“水滴”内在生命的状态。活在时间之上,她是一盏耀眼的明灯。活在时间之下,即意味着她生命华章的悄然落幕。在历史的纷繁中,无法挽留住属于她自己的个人时间。
  水滴,从被现实的遗弃中反弹出强悍的生命力,形成强烈的自我意识,爱恨分明。爱,用全部的力量来爱。恨,用全部的力量来恨。把自身的痛苦与恨转嫁为对这个世界疯狂的恨。因为自己痛苦着,所以看不到别人也痛苦着。在极恨中,以残忍的方式鞭打着乱世中悲剧性人物的痛苦心灵。遵循传统规范的无辜受害者,菊妈,自始至终隐忍着她的怨恨与侮辱。因为懂得苦难的深重,所以选择寻求物质安稳的李翠,卑微地忍受着内心的沉痛与孤独,而这一切都成其为复仇的背景。伤害着周围人的同时,也伤害着自己。在一次次的精神梦魇中经受着灵魂的拷问。这根源于人性的本身,不可解脱,也有着长久的煎熬。恨得深入骨髓,在每一次的犹豫、怀疑、挣扎后是更为坚定的恨。恨激发了其潜在生命力的爆发,她为恨而生。
  恨,使其成为自我精神的放逐者,在灵魂的虚无中流浪,没有皈依。失去爱的支撑,她无法在莽莽的乱世中找到精神的慰藉。在拜倒于自己风韵的众多男性中,追寻着早已失去的情感(亲情、友情、爱情)。不论是为了经济的庇护还是地位上的维护,抑或是虚假的感情满足,都是一次情感上的回归。尽管有着太多的矫情与虚伪,但每一次对于她来说,都弥足珍贵,弥补的是生命的空白。也因此她可以在张晋生几句温存的话语中达到爱的谅解,可以在万江亭的声音中听出沉痛的意味,懂得感情苦涩中的真挚。可以在余啸天那里找到父爱的包容与温暖。
  在爱恨两端之外,是其强烈的生命意识,独立于时代之外的个性,她是其自身命运的主宰者。命运对于小人物,故事尚未开始,结果早已注定,且不能拒绝。乱世中的平民,既无意于推动历史,也不幻想融入历史以求永生,要的只是个人生命此时此刻的实存。李翠、玫瑰红的选择无非是在乱世中无法摆脱的无常中寻得暂时的有常,畏惧于未来的风险,蜷缩于生活的角落以等待风暴后的安静。然而,她以其强烈的自信和魄力,在乱世中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她敏锐地捕捉着生命中的每一次可能的机会,在时代限定的生存法则中潜行。她懂得如何听从自己的内心与时代的声音,在自身与时代的位置中保持着超然的独立性。她的个性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现在,也不会属于未来,独立于时间之外。
  个性独立于时间之外,而她个人兴盛的发展史却也是一部汉剧的发展史。一段梨园生活的悲欢,成全了她兴盛的一个时代。汉剧的兴盛作为一段历史的缩影,集中包含了大众的欣赏趣味及历史对个人的选择。历史选择了她,在众人的喝彩与欢呼声中使其成为众人仰慕、散发着璀璨光芒的水上灯。水上灯成为一个在乱世中振奋人心的名字,为乱世中人的生活增添了一丝乐趣。在汉剧的热潮中,也是她艺术生命的巅峰时,因为已经没有让她坚持的爱与恨,在《宇宙锋》最后一场带有自身写照意味的表演中(与其说是表演,不如说是对自身命运回顾的哭诉),也是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场繁华中隐退。褪去身上的光环,回到普通人的位置,回到普通人的生存与情感的起点。这正如汉剧作为雅剧、作为成熟的舞台戏,也势必在迅变的时代中流失,回到汉剧最初的起点。她的提前退场不过是汉剧下一步的预演。她依附于汉剧走向人生的巅峰,而在汉剧凋零之前退潮。她生命的潮起潮落也只不过是时间长河中一滴水滴微弱的涌荡而已。
  水上灯,随水而来,飘在水中,亦随水而去,孤独无依。为平凡的生活寻找一个活着的理由,在一切的虚空后,无以维系生命的存在。其个人的命运和历史有过交织,最终湮没在时间与历史的洪流中,无声无息,精彩与落寞都只属她一个人,曾经浮华的一切在时代的变迁中被人所遗忘,仅剩她一个戏子朦胧而富于传奇性的印象。
  
  陈国和,男,文学评论家,现居湖北咸宁。

水上灯:时间之下的朦胧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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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方 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