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物质上的家园,是一个人情感的寄托;精神上的家园,才是一个人最终的归宿。而刘亮程所描写的在“后工业化社会”面前却只能用贫穷和落后来形容。这种鲜明而尖锐的对比,勇敢地揭示了当代民众的“过度性失忆”,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曾经,自己的历史。
关键词:家园 意象 《一个人的村庄》
“我真是很惊讶作者是怎么在黄沙滚滚的旷野里,同时获得对生命和语言如此深刻的体验的。”这是著名作家和文学评论家李锐的话。他口中的作者,是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一)中《今生今世的证据》的作者刘亮程。
正是因为上世纪末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的轰动性效应,让刘亮程有了“乡村哲学家”、“二十世纪中国最后一个散文家”的称谓,此书也被誉为20世纪最后的文学景观。全书没有几个生僻字,甚至对小学生都没有什么阅读障碍。《今生今世的证据》是这本书“第三辑”中的倒数第三篇,文章中狗、风、墙这些读者眼中最普通的事物,在作家笔下却蕴含着无限情感。这个落后、破败的村庄,在作家眼中、心中却是生于斯长于斯、亦必葬于斯的挚爱家园。
下面,笔者就通过解读《今生今世的证据》去寻找刘亮程心中的家园意象。
首段第一句话:“我走的时候,我还不懂得怜惜曾经拥有的事物。”开启了全文。此处有三层铺垫:一是既然还不懂,那就是有懂得的趋向,也就是终究会懂,所以懂什么很重要;二是懂得怜惜,这是一种情感表达,怜悯可惜之意,有后悔之感,所以怜惜什么很重要;三是曾经拥有的事物,曾经拥有,当下业已失去,那么作者到底曾经拥有的是什么呢?仅此一句,便表现了作者细腻的苍凉感。
第一句的内涵竟如此丰富,平淡简单的文字中已可窥见文章深邃内容的端倪。紧接着作者用了几个动宾短语——推倒院墙、砍掉些树、拆毁圈棚和炉灶,把这些村庄里司空见惯的东西横七竖八地抬了出来,让人心烦,但静心一想。如果把院墙、树、圈棚和炉灶这些凌乱的东西逐一归拢,一个很清晰的意象就呈现在我们眼前——家。不错,是家,新疆沙湾县黄沙梁村普通的一户人家(作者的出生地)。
在第二段中作者又继续写出了几种事物:草、土墙、房子、烟道、烟垢、锅头、铁钉,都再次印证作者曾经拥有的事物是无数凌乱物件组成的“家”,一个物质意义上的家。第一段倒数第二句“我们搬去的地方会有许多新东西”也揭示了“曾经拥有”的含义:我现在已有了新家,曾经的家已被我随便地处理了。
作者就是在用一种很曲折的表述向我们传递复杂的心境:我很留恋曾经的家,虽然现在已有了新家。他说“我们搬去的地方会有许多新东西。一切都会再有的,随着日子一天天好转”,但作者认定只有这里——只有这些看似凌乱不堪、破败的所在,才是我“今生今世的证据”,才是我在这世上走过的明证。这便是作者第一重的家园意象描述,一个物质的家园,即使在别人眼中是一堆破烂。
文章的第三段只有一句话:“我走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曾经的生活,有一天会需要证明。”这又是一个很模糊的句子。为什么需要证明曾经的生活?曾经的生活是怎样的?不过很快作者就在第四段的一开始给出了答案:“有一天再没有人相信过去。我也会对以往的一切产生怀疑。”是啊,一个人在当下的环境中呆久了,就会怀疑自己的过往与曾经,就会怀疑以前的自己真是那个样子吗?以前的生活真是那般的吗?于是,这一切的疑问都需要证明。
怎么证明?还原曾经真实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细节。
在接下来第四段的描述中,我们看到了作者曾经的生活中印象最深刻的事物:大风、大鸟、瘸腿男人、自己的大榆树、被风吹倒的旧墙、坏了的院门、村里的路、土坑、黑狗、大红公鸡等等。如果孤零零地看这些事物,任何人都会百无聊赖地抱怨起来“写这些东西干什么,不都是些乡下常见的吗?”“也没有什么内在的联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纯粹无病呻吟。”但当我们通读完《一个人的村庄》一书就会领悟作家这种表达的高妙。笔者就摘录这部书中与上面事物相关的语句来证明这一点。
迷失在千里之外的人,若能辨出顺风飘来的自己家的一丝一缕的炊烟,便能循着它一直回到家里。风改变了所有人的一生,我们长大、长老、然后死掉,刮过村庄的一场风还没有停。(《风改变了所有人的一生》)
停了片刻,又“呱”的一声。是一只很大的鸟,声音粗哑,却很有穿透力。也许那是我外爷的声音,他寂寞了,在夜里喊叫几声。我很小的时候,外爷粗大的声音常从高处撞下来,我常常被吓住。 (《鸟叫》)
我看到邻居张耘在砍那棵树的枝桠。我是那棵树,我会看到我朝西的那个枝桠,正被砍断,我会疼得叫出声来。
(《我的树》)
每个村庄都用一条土路与外面的世界保持着坑坑洼洼的单线联系,其余的路只通向自己。这些总能走到头的路,让人的一辈子变得多么狭促而具体。(《一条土路》)
我知道那扇院门虚掩着,刮风时院门一开一合,我站在门外,等风把门刮开。我一进去,风又很快把院门关住。
(《风中的院门》)
我们挪动那些东西时已挪动了父亲的记忆,我们把他的往事搅乱了。 (《人畜共居的村庄·共同的家》)
年代久远的狗吠融入空气中,已经成寂静的一部分。废弃多年的荒宅旧院,这条狗来回地走动,眼中满是人们多年前的陈事旧影。 (《狗这一辈子》)
作家李锐认为:“在这片垃圾遍地,精神腐败,互相复制的沙漠上,读到农民刘亮程的这组散文,真有来到绿洲的喜悦和安慰。”
课文中作者花费了五个段落描述曾经的事物,让读者由远到近、一点点地了解作者当年生活的环境。环境是新疆典型的偏远农村,土得掉渣、陈旧破烂的事物,然而正是这种环境这些事物,才让作者对曾经的家园有如此深刻的记忆和眷恋。
在《一个人的村庄》这本书的封面上印有一行字:“后工业化社会的乡村哲学”,这的确是一个发人深思的标题。“后工业化社会”的特点是城市的中枢管理职能更加强化,城市消费者的要求更加多样化,电脑技术和数据通讯网络所构成的物质机制使城市的经济状态和生活方式不断发生变革。而书中所描写的那个村庄在“后工业化社会”面前却只能用贫穷和落后来形容。这种鲜明而尖锐的对比,勇敢地揭示了当代民众的“过度性失忆”,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曾经,自己的历史。有言曰:“我们之所以拥有现在,是因为我们拥有历史;我们存在的价值,就是因为历史。”不错,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在科技日新月异、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刘亮程的《一个人的村庄》突出了其高度的人文价值和生态哲学。
文章第六段最后一句话:“谁会证实以往的生活——即使有它们,一个人内心的生存谁又能见证?”和第八段最后一句话:“还有,在它们中间悄无声息度过童年、少年、青年时光的我,他的快乐、孤独、无人感知的惊恐与激动……对于今天的生活,它们是否变得毫无意义。”这些话都在用不同的表述直指作者的内心。这个对曾经生活了三十年的村庄无比留恋和怀念的人这样说:“许多离开村庄去跑世界的人,最终都没有跑回来,死在外面了。他们没有赶回来的时间。”他又说:“一个人心中的家并不仅仅是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而是你长年累月在这间房子里度过的生活。尽管这房子低矮陈旧、清贫如洗,但堆满房子角角落落的那些黄金般珍贵的生活情节,只有你和你的家人共拥共享。”(《住多久才算是家》)这便是作者第二重的家园意象描述,一个精神的家园,在自己对亲人对岁月的回忆中得到永恒。
物质上的家园,是一个人情感的寄托;精神上的家园,才是一个人最终的归宿。只要精神上的家园存在,即使物质上的家园荒芜了,不在了,一个人也永远不会无根漂泊,因为精神上的家园里有家人的音容笑貌,有儿时的淘气贪玩,有庭院中的欢声笑语,有孤独时的小狗陪伴。无论一个人走到哪里,无论一个人经历了多少人世沧桑,一些记忆永远无法磨灭,这便是家园的模样。
本文的最后一句话:“当家园废失,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何谓“虚无”?刘亮程有了自己的解读:“我一回头,看见我前世的一双巨翅,深灰色的,风中的门一样一开一合,我是否一直在用它的力量,在今生的梦中飞翔。那时候,你的每一声鸡鸣,每一句牛哞,每一片树叶的摇响,都是我的招魂曲。”(《最后时光》)
毋庸置疑,从一砖一瓦到屋门院墙,从家中摆设到门外池塘,从弟妹叔伯到邻居大娘,从路边野猫到猪狗牛羊,一件件一桩桩,衡量家园意识的还是一个人的望乡。
参考文献:
[1]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
(李宁 江苏省徐州市第五中学 22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