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12年第5期 ID: 139784

[ 张分化 文选 ]   

《乞力马扎罗山的雪》的艺术手法

◇ 张分化

   《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是一篇值得深入研究的小说。这篇小说没有曲折的情节,甚至主要人物没有充分行动,但是,却让人觉得内容丰满,动人心弦。究其原因,本文认为,这与海明威娴熟地运用意识流、象征、聚焦叙事等艺术手法密不可分。
   一.意识流手法
   《乞力马扎罗山的雪》的主体内容由对话与回忆构成。哈里的回忆并非是有目的的回想,而是意识的自然流动,一个接着一个旧日生活场景不断浮现,这些场景之间似乎没有什么逻辑联系。时而在土耳其卡拉加奇的火车站,他正背着背包站在那里,看到了辛普伦—奥连特列车的前灯划破了黑暗;时而在伐木人的屋子里,“他们睡在装着山毛榉树叶的垫子上,这时那个逃兵跑进屋来,两只脚在雪地里冻得鲜血直流。他说宪兵就在他后面紧紧追赶,于是他们给他穿上了羊毛袜子,并且缠住宪兵闲扯,直到雪花盖没了逃兵的足迹”;时而与奥地利人滑雪、打牌,时而以机枪扫射奥地利人;时而思索着眼前的情人,时而想起了第一个情妇,想起了风骚的亚美尼亚女郎,还有与英国炮手的斗殴;时而想起了巴黎广场,“那里卖花人在大街上给他们的花卉染色,颜料淌得路面上到处都是,公共汽车都从那儿出发,老头儿和女人们总是喝甜酒和用果渣酿制的低劣的白兰地,喝得醉醺醺的;小孩子们在寒风凛冽中淌着鼻涕;汗臭和贫穷的气味,‘业余者咖啡馆’里的醉态,还有‘风笛’跳舞厅的妓女们”;最后,他想起了投弹军官威廉逊的死,“那天晚上钻过铁丝网爬回阵地的时候,给一名德国巡逻兵扔过来的一枚手榴弹打中了,他尖声叫着,央求大家把他打死”……这些场景之间不仅在内容上没有什么逻辑联系,甚至在时间上也不是前后相继的,而是颠倒错乱的,在空间上也是忽东忽西,随意的。但是,我们并不能就此得出结论,《乞力马扎罗山的雪》这篇小说中的回忆纯然是意识的自然流动,海明威不曾刻意裁剪安排。稍加考察我们就会发现,哈里的回忆差不多涵盖了哈里的一生,大致勾勒出了哈里的形象。进一步分析我们还会发现,哈里的回忆场景主要集中在战争与情爱两个方面,通过这两个方面生活场景的自然浮现,我们看到了一个血肉丰满的哈里形象:他经历过残酷的战争与爱的失落,在金钱的诱惑下,贪图安逸,丧失了创作才能,同时又鄙视醉生梦死的生活,不断寻求生活的意义,最终却在欲望中无以自拔。意识流手法真实地展现了哈立的内心世界:他的欲望、他的失落、他的愤怒……
   《乞力马扎罗山的雪》不仅以意识流手法非常自然地回忆了哈里的外在生活,呈现了他的内心世界,而且以意识流手法写出了哈里死亡前的幻想,点明了小说的主题。当死神的重压从哈里的胸前消失时,他看到飞机在晨光中飞来了,他看得非常清楚,仿佛真的一样:“两个男仆跑出来用汽油点燃了火,堆上野草,这样在平地两端就冒起了两股浓烟,晨风把浓烟吹向帐篷,飞机又绕了两圈,这次是低飞了,接着往下滑翔,拉平,平稳地着陆了,老康普顿穿着宽大的便裤,上身穿一件花呢茄克,头上戴着一顶棕色毡帽,朝着他走来……”飞机起飞了,接下来的描写仿佛不是哈里死亡前的幻想,而是哈里真切的所见,他看到“山边的那个帐篷现在显得扁扁的,平原展开着,一簇簇的树林,那片灌木丛也显得扁扁的,那一条条野兽出没的小道,现在似乎都平坦坦地通向那些干涸的水穴,有一处新发现的水,这是他过去从来不知道的。斑马,现在只看到它们那圆圆的隆起的背脊了。大羚羊象长手指头那么大,它们越过平原时,仿佛是大头的黑点在地上爬行,现在当飞机的影子向它们逼近时,都四散奔跑了,它们现在显得更小了,动作也看不出是在奔驰了。……他们碰上了一场暴风雨,大雨如注,仿佛象穿过一道瀑布似的,接着他们穿出水帘,康普顿转过头来,咧嘴笑着,一面用手指着,于是在前方,极目所见,他看到,象整个世界那样宽广无垠,在阳光中显得那么高耸、宏大,而且白得令人不可置信,那是乞力马扎罗山的方形的山巅。于是他明白,那儿就是他现在要飞去的地方。”这是一段多么细腻的描写,如果没有上下文,我们断然看不出这是哈里死亡前的幻想,而以为是写实的文字。从这段文字中,我们也足以领略海明威运用意识流手法的一个重要特色,即把意识的自然流动与简洁而逼真的写实结合起来,创造出如真似幻的独特艺术效果来。本文认为,这段描写哈里死亡前幻想的文字,还有一点值得特别注意。当哈里看到了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时,作者为什么说“于是他明白,那儿就是他现在要飞去的地方”呢?我们固然可以说,看到了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哈里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了。另一方面也可以说,看到了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哈里理解了死亡的意义——以死亡的圣洁超脱无意义的欲望的生活。这一点,我们在下文再进一步论述。
   二.象征手法
   “象征意味着既是它所说的,同时也是超过它所说的”,使用象征手法可以使日常的生活素材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乞力马扎罗山的雪》叙述了哈里的死亡,但是,哈里的死亡似乎并非仅仅是生命的终结,因为,哈里在死亡的刹那间明白,乞力马扎罗雪山“就是他现在要飞去的地方”——死亡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对于哈里来说,他死在乞力马扎罗雪山,这不是偶然的,而是他一直渴望的。哈里为什么渴望死于人迹罕至的雪山呢?我们知道,在西方文化传统中,高山一直是崇高、完美的象征,而乞力马扎罗雪山更不是一般的山,当地土著称之为“上帝的庙堂”,它象征着未被现代文明污染的原始与圣洁,是死亡的完美归处。在哈里的记忆中,所谓现代文明就是战争、女人、酗酒与贫困,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精神在沉沦,他看不到生命的自由与广阔。哈里到过很多地方,土耳其、意大利、法国……但是,只有乞力马扎罗雪山是现代文明所未及的,与现代文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雪山显然不是生活的地方,而是死亡的归处。只有死亡才能超越充满物欲与争斗的现代文明,通过死亡与雪山的象征意义,海明威让我们看到了他对现代文明深刻而又悲观的思考。
   理解了这篇小说中死亡与雪山的象征意义,也就不难理解小说开篇为什么会着力描写乞力马扎罗山顶死亡的豹子了。豹子为什么会死于人迹罕至的雪山之顶呢?肯定不是为了寻找食物。我们知道,在西方文学中,豹子象征着欲望,如《神曲》中拦在但丁面前的那只豹子。豹子死于山顶是有意识寻找死亡之所,它象征着哈里的潜意识,意味着对为欲望所支配了的生命的厌倦,渴望以圣洁的死亡来超脱无意义的生活。
   除了高山与死亡的豹子,小说中还有诸多有着象征意义的事物,如白雪、秃鹰等。在哈立的回忆中,很多事件都发生在雪地里,掩护逃兵,与奥地利人滑雪……雪既意味着圣洁,同时还意味着掩盖,就像掩盖了逃兵的足迹一样,皑皑白雪也可以掩盖人生的诸多丑陋。秃鹰则总是与死亡相伴,在小说中,它们一次次地出现,一次次逼近哈里,这暗示着哈里即将死亡,将要成为它们的事物。野生动物有着特殊的本能,能极其敏锐地预知某些事件,如地震、海啸、死亡,而小说中的秃鹰,还有土狼,则象征着死神,一开始就宣告了哈里死亡的必然性。
   总而言之,死亡、雪山、豹子、秃鹰的象征意义是小说的深度意涵,贯穿了小说的始终,使得这篇小说不同于叙述哈里之死的一个故事。
   三.不断变换叙事焦点
   意识流与象征手法的娴熟运用,使得《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成为一篇富有深度内涵的现代小说。作为一篇追求深度内涵的现代小说,在叙事手法上也不完全使用传统的全知全能叙事,而是在全知全能叙事与聚焦叙事之间灵活转换。采用聚焦叙事,叙述者往往由小说中的某个人物取代,以小说中人物的眼睛与心灵进行感受、观察与思考,而不像第三人称叙述者那样直接对读者讲话,也就是说,文本不是用作者的视角,而是用人物的视角,使读者通过人物的眼光、心灵来看待小说中的其他人物与事件。
   就小说总体而言,《乞力马扎罗山的雪》主要是第三人称叙事,但是,在小说的主体部分,即叙述哈里的回忆与幻想时,海明威严格地限定着叙事视角,叙事完全聚焦于哈里本人,为了充分进入哈里内心深处,小说甚至多次将第三人称变换为第二人称、第一人称。整篇小说总共18处用了第二人称叙述,5处用了第一人称叙述。在这篇小说中,第二人称往往用于人物的自言自语,比如:“你呼出的气真臭死了”,他对它说,“你这臭杂种。”这里的“你”指的是死神,“表现了死神已经离哈里很近了以及他对死神的厌恶。”通过第二人称叙事,即人物的自言自语,读者可以直接进入哈里的内心世界,真切地感受到哈里临终前的思想意识:“你不让自己思想,这可真是了不起。你有这样一副好内脏,因此你没有那样垮下来,他们大部分都垮下来了,而你却没有垮掉,你抱定一种态度,既然现在你再也不能干了,你就毫不关心你经常干的工作了。可是,在你心里,你说你要写这些人,写这些非常有钱的人;你说你实在并不属于他们这一类,而只是他们那个国度里的一个间谍;你说你会离开这个国度,并且写这个国度,而且是第一次由一个熟悉这个国度的人来写它。”哈里把写作视为生命的意义所在,但又禁不住金钱社会的诱惑,就自我欺骗,把自己的沉沦、迷醉解释为到金钱王国里寻找创作素材,通过临终前这段独白,我们听到了哈里的自责,感受到了哈里直面自己的勇气。
  
   张分化,教师,现居江苏南京。

《乞力马扎罗山的雪》的艺术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