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上春树的小说《1Q84》反映了在经济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失去精神依托的人们对于“爱”与“沟通”的渴望。本文旨在运用上世纪四十年代弗洛姆的《逃避自由》理论来解读小说中的人物性格结构和心理机制。通过分析逃避自由的三种途径,指出小说中人物深陷自由困境的原因,由此揭示出追求真正的积极自由的途径,即:只有通过“爱”达到与他人畅快的“沟通”,经过自身积极的思考,重新发现自我,才能消除消极自由带给人的孤独感和无权力感,真正摆脱外在权威的控制,打开自由之门。
关键字:小说创作 逃避自由 爱 沟通
一、小说《1Q84》中的自由困境
在当今文坛,村上春树的地位可谓独树一帜,村上作品的主人公,常被卷入一段冒险经历当中,通过一系列的冒险旅程,从人世间的羁绊、习俗、常识中摆脱出来,达到完全的自由,最后重新发现自我。2009年,村上出版了以上世纪80年代中期,泡沫经济崩溃为背景的长篇小说《1Q84》,再一次将现代社会中关于自由与孤独的命题展示在读者面前。弗洛姆的“逃离自由”的理论,正是村上要引发读者思考的问题,这可以看作是这部小说最好的注释。弗洛姆指出“如果人类个人化过程所依赖的经济,不能作为实现个人化的基础,而同时人们又已失去了给予他们安全的那些关系与束缚,那么这种脱节的现象将使得自由成为一项不能忍受的负担。于是自由就变成和怀疑相同的东西,也表示一种没有意义和方向的生活。这时,便产生了有力的倾向,想要逃避这种自由,屈服于某人的权威下,或与他人及世界建立某种关系,使他可以解脱不安之感,虽然这种屈服或关系会剥夺了他的自由。”
二、《1Q84》中主人公的困境与出路
针对现代人的自由困境,弗洛姆指出了逃避自由的三种途径,即顺势与随俗、极权主义、攻击与破坏。这些逃避机制,我们也都可以在《1Q84》当中找到。弗洛姆将这种逃避自由的途径称为“机械趋同”,指的是个人放弃了他独有的个性,采取和周围人一致的方式,使自己不再感到孤独和焦虑。个人不再是他自己,他完全承袭了文化模式所给予他的那种人格。因此他就和所有其他的人一样,并且变得就和他人所期望的一样。这样,“我”与世界之间的矛盾就消失了,然后,对孤立与无权力的恐惧感也消失了。
《1Q84》中天吾的父亲,就是通过机械趋同来逃避自由的典型代表。摆脱了制度与土地束缚的天吾父亲,同时也失去了生存的基础,思想也仍然深受旧制度的影响。可以说,天吾父亲获得了自由,可是这种自由是有代价的,他不得不孤独地面对充满危机的生活与沉重的责任,于是当朋友介绍他进入NHK工作以后,他要立刻逃入新的束缚当中。文章中这样写道:他工作起来十分尽心尽责。……先是干了一年计件支付工资,没有身份保障的委托收款员,由于业绩优秀、工作态度认真,便被录用为正式收款员。这从NHK的惯例来看是破格的提拔。……这是他人生中遇到的最大的幸运了。无论如何,他终于在图腾柱的最底端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入NHK工作,天吾父亲感觉与外界的差别消失了,不再感到孤独和恐惧,现实中的不安和无能好像没有了,但是在获得了安全感和归属感的同时,也消解了他作为人的主体性、创造性和超越性。他成为了一个麻木不仁、机械趋同的人,日复一日地奔走在公司设定好的收款路线上。被录用为NHK正式职员之前,父亲虽然感到孤独和不安,但是谈到自己经历的时候,他“父亲很善于讲这样的故事……细节栩栩如生,叙述富有色彩……如果人生可以用逸事和奇遇的多彩程度来计量,他的人生也许称得上相当丰富。”而成为NHK正式职员以后,“不知为何,父亲的故事就陡然失去了色彩和现实感。”
这种逃避现实的心理机构,可以说是大多数正常人在现代社会中所发现的解决办法。但是,这种行为导致了一种结果,那就是将外界加诸的思想、感觉、希望、乃至于感官的感觉,主观上错认为是自己的,但其实不过是反映了别人对他的期望。这种丧失自我,和由一个虚伪的自我来取代真实的我的现象,使个人被迫要显得和别人一样,想要不断地靠着得到别人的赞许来寻求自己。因此,在天吾父亲已经退休离职,患上老年痴呆症以后,潜意识当中仍然不断地期望别人认同自己,他的灵魂仍然执着的、机械式的继续着收费员的工作。小说第三卷分别出现了NHK收费员在“青豆”“深绘里”“牛河”门前催缴收视费的场景。他强词夺理、咄咄逼人,机械式的说教表面上在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实际上并非是其积极的思考所产生出的思想,而只不过是承袭着NHK,这一公共舆论权威的代表的意见。
小说中“青豆”的好友“大冢环”先是成为受害者,接着自愿踏入了不幸婚姻生活,受到了不间断的家庭暴力。她写给青豆的信如下:“我无论如何难以逃出这个地域,(略)我陷入了无力。我自愿地进入其中,自己锁上门并把钥匙远远地抛开。(略)最深刻的问题不在于丈夫也不在于婚姻生活,而在于我自己心中。我所受到的所有痛苦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怨不得任何人”。尽管大冢环家庭生活富裕,可是从小就被父母所忽视,在孤独中长大。同青豆一样,大冢环过早地失去了家庭这一原始关联,自由给予她的只是迷茫、自卑、无能及无意义的感觉。尽管在表面看来,她视野开阔、聪明、博学、乐于助人,口齿伶俐。但是,“就男女关系而言,环真是天生的受害者。”正如大冢环自己所说,她并非是单方面的受害者,她所受到的伤害常常是自己主动接受的。大冢环的身体里也有“小小人”的因子,这种内在的因子驱使她感到自卑、无能及无意义,使她自己软弱而不愿去主宰一切,期望能够消除自由的负担,期望委诸外力,不断地屈服于他人,因而“一次又一次地卷入麻烦,遭到背叛受到伤害,最终遭到抛弃。”甚至在青豆阻止她走入不幸的婚姻时,她歇斯底里地不听劝告,甚至不惜大吵一架。在意识上受害者会比加害者更为自责的强烈地自我谴责,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心中留下了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彻底腐蚀了她,但是面对想要制裁施暴者的青豆,她只是说“事到如今报警也没有用,我自己也有责任。……看来我只能把这件事忘掉”。环对自己的孤立无法忍受,最后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受到伤害,尽管“精神上都伤痕累累”却“自己锁上门并把钥匙远远地抛开”,任由内心深处的“小小人”搭建禁锢自己身心。
靠自己力量长大后的青豆,朋友很少,只有在同一个垒球队的大冢环曾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在环被人强暴后,青豆将该男子的公寓内部砸得粉碎。表面上看来,青豆是一个主持正义的复仇使者,小说的叙述似乎也给她的行为披上了一层合理的外衣。但是,“大多数的破坏现象,是不被人们视为破坏的,相反地,人们用各种方法,使这些破坏行为合理化”。从孩提时代开始,青豆就长期受到压抑,孤独、焦虑的折磨一直伴随着她,十岁时的天吾曾经让她感到了爱的力量,长大后与大冢环的交往也曾缓解了她的孤独感。但是大冢环的离去,使她失去了救命稻草,她迫切地需要一种途径去发泄和释放,来逃避自己孤立、无权力的感觉,求生的冲动受阻越大,想要破坏的行动就越强。因而她在毁坏强暴大冢环的男子的公寓时,将房间里的东西破坏得无一遗漏,甚至连牙膏、剃须膏、铅笔都没有放过。可以说,青豆正是用这种方式在发泄自己的愤懑,试图挣脱自己的无权力和孤立的感觉。在小说卷二的结尾处,本该是天吾父亲的病床上,却躺着一只透明的“空气蛹”,三十岁的青豆回到十岁,安眠于“空气蛹”当中。小说通过这样一个情节的设置,将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人连接在一起。可以说,他们都是深陷于自由困境中的被损毁的孤独的灵魂。
三、克服孤独的唯一方法:实现积极的自由
《1Q84》当中的主人公们,无法克服自身的这种束缚,他们始终处于孤独与彷徨之中,难以在标榜自由民主的现实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即使“青豆”们曾经逃出了这样那样的外在束缚,但其思想仍未得到完全的解放,缺乏独立思考,自主行为的能力,“自由”的一无所有。在“小小人”的推动下,他们放弃自由的天性,放弃实现自由的权利,逃入 “精神牢笼”之中。
人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并不是一味地打破一切束缚和枷锁,而是一个“争取自由,摆脱束缚——陷入孤独、焦虑——走向服从,重新处于不自由境地”的循环往复的过程。弗洛姆把这种自由看作是“消极自由”。只有对自由的需求和对人类交往的需求同时得到满足,人才能获得自己“与世界、与他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积极的自由。而“爱,是此种自发行为的最主要因素。”小说的结尾也写道,“青豆”与“天吾”终于相见,在两人共同的努力之下,他们摆脱了《1Q84》的世界。对于“青豆”来说,对“天吾”的爱,是她克服孤独,解除焦虑,从而不再陷入追求自由的循环往复的矛盾过程。村上希望通过“爱”达到与他人畅快的“沟通”,从而消除消极自由带给人的孤独感和无权力感。但是,对于《1Q84》所反映的这种自发努力,显得非常单薄无力。提出问题而不解决问题,是村上小说的一贯特征。而这也正反映出小说的主题所在,即只有经过自身积极的思考,才能真正摆脱外在权威的控制,打开自由之门,实现积极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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