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正传》归根结底是写中国的日常政治和非常政治情势下的日常人生。传主阿Q日常生活的变化固然不大起眼,但是在重要的历史关头,由这样的小人物恰恰更能传达出历史变动的消息。
阿Q从城里回到未庄,经历了一个“中兴”的生命历程。他的“中兴”的重要标志不仅仅在于未庄一般人眼中的“发财”,更在于他的生活变化引起了未庄上层人士的关注,让他的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高。那么阿Q这一阶段从未庄一般社会到上层社会的影响是如何实现的呢?鲁迅设置了一个由“浅闺”到“深闺”的妇女路线的叙述。
阿Q与赵家的关系,在第一章中有“你那里配姓赵!”及阿Q所挨的嘴巴为证。中兴的阿Q能受到赵家的邀约,与前番已经是天壤之别的待遇。这一悬殊的境遇的叙述,如何才能自然而合理?鲁迅考虑到了阿O谋生的方式内容与他向往的革命成果,便安排了阿Q出卖城里“得来”的物品的情节过程。他与一般妇女,如邹七嫂之流的交道,很快便同流言蜚语一样地传开了。鲁迅为此而创造了“浅闺”一词,并且交代阿Q的胜利果实的普遍交易造成的巨大影响“终于从浅闺传进深闺里去了”。由浅入深,由平民而进入贵族,由邹七嫂而赵太太,乃至与赵太爷、秀才,一段辛亥革命前的社会动荡的历史线路的叙述便水到渠成了。正是有了这一段阿Q进赵府的曲折。深刻的社会变革的喜剧性的揭幕方式才得以完成。然而不久,阿Q在未庄的影响也因为赵太爷怀疑他是小偷而渐渐消退了。流言飞语、鼠窃狗盗、革命三位一体,真实地写出了中国式的革命在清末一般社会中的反响与面目。
阿Q三次进赵府的叙述,是中国社会阶级关系在一般状况下与革命变动年代的不同反映的再现。和平时期的阿O被召唤到赵府去,只为着不许他姓赵,把他定位成一个没有身份标识、无姓、莫名的人,只有头上的疤代表着他被侮辱、被取笑的社会地位,阿Q被等级森严的未庄社会剥夺了发言权,所以也没有资格与女人发生关系。第二次进赵府,他有了接触“浅闺”的机会,其活动范围被限定在赵家的厨房里,在这里产生了他的头与竹杠发生关系的恋爱悲剧:他向赵家的女仆吴妈示爱,被上层社会视为“造反”,向他要求经济赔偿,因此而造成他的破产,连生计都成了问题,终于不得不进城去另谋生路。一个男人表达对女人的爱慕,居然是大逆不道的“造反”。未庄最下层人的生命权利被最大限度地忽略了。阿Q不许有“色”的追求,并连带着失去了谋取“食”的机会。阿Q第三次进赵府,是在辛亥革命“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这一次他虽然没有登堂入室,只是“在檐下站住了”,但是却有资格和赵太爷对话,并且和太太、秀才谈论交易,整个赵氏家族都为阿Q而感奋,竟至于破例地夜晚点上油灯恭候这位先前被竹杠打出门去、勒令不许姓赵的下层游民。
阿Q不只是由“浅闺”而“深闺”地有了和未庄社会的人们的深层次的接触与交往,更重要的是他地位的变迁标志着一个乱世的开端,士绅阶层的人们也收敛起他们作威作福的姿态,屈尊下交,以防不测的时候多条退路。阿Q活动空间的变化预示着社会各阶层的心灵空间的震荡,赵太爷对儿子秀才驱逐阿Q的动议的否决,也是出自于害怕“结怨”。等到“革命”一章,阿Q叫出“造反了!造反了!”,赵太爷们便不由得要改口称他“老O”了。
鲁迅就这样以“浅闺”与“深闺”的曲折叙述,表达了一场深刻的社会变化的初始形态。由“浅”人“深”的日常叙述,是为由“日常”进入“非常”打开一个门径。为此,抓住“浅闺”与“深闺”来讨论,可以帮助学生了解鲁迅在“浅闺”“深闺”的措词的“叙述”中所蕴藏着的深意与高明的艺术构思。进而引导学生抓住这类关键的细节与措辞,深入理解鲁迅小说的文章家笔法,提高文学鉴赏能力。
笔者以为,这种不是从宏观的社会背景切入,而是确立一个或几个看似并不显眼的关键词,深入挖掘其中意蕴的阅读与探究方式。是细读经典的有效方法之一。这样,在整体感知的基础上,引领学生沉进关键的细节与措辞之中去细细地把玩品味,由字词而句章,再涉及全篇,知人论世,真正读懂作者,读透文本。这种细读经典的方式,能切实提高学生的文学鉴赏能力,也能激发起学生的阅读兴趣。至于由什么样的字词人手,可以因人而异、因文而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