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老师执教的《项链》(见《中学语文教学》2009年第7期)体现了当下人们津津乐道的语文教育的新理念、新方法、新方式。但他并不是赶时髦贴标签。而是上了一堂回归文学教学常态的探究课。我们认为,面对《项链》这类文本,面对有一定文学阅读积累的高中学生,语文课本该也早该这样教。这主要体现在:
一、始终紧扣文本,以精心设置的问题为导向。探究人物性格产生、形成和转变的特定环境的深厚意蕴。现实主义小说发展到近现代,大多以人物为中心,通过设置假定情境和按照因果链组织展开情节以表现人物复杂的性格。现实主义小说《项链》的社会背景的引入很淡,常被教者忽略,但张老师透过小说作者这一漫不经意的“闲笔”,发现了玛蒂尔德的虚荣心源于法国当时的社会风尚。他通过引导学生整体感知作品。既让学生看到玛蒂尔德的性格是顺应环境产生的,也是为环境所逼而转变、形成和发展的,以正确理解和把握环境和人物性格的关系。在此基础上,他通过对人物形象的多侧面分析。看到玛蒂尔德性格是“虚荣享乐与诚信坚强的对立统一”,相应地,作者对人物的态度既有讽刺批判又有同情赞美。人物性格分析是小说教学的重要内容,像《项链》之类意蕴丰厚的小说,教师就应这样教,也应引导学生这般读。
二、抓住关键,注重培养学生的文学想象力和推理力。“罗瓦塞尔太太现在看上去像个老太婆了……如果她没有丢那串项链,今天又该是什么样子?谁知道呢?谁知道呢?生活是多么奇怪!多么变幻无常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把你断送,也可以把你拯救出来!”这是体现作家创作意图和文本题旨的关键的一段话,其中“断送”和“拯救”是抽象的语词,只有置于全篇,才能被还原或明确其具体的意义。这就必须引导学生顾及全篇,进行还原性再造想象,使抽象的“断送”和“拯救”具象化,然后以此为基础,进行分析、比较和归纳,尽可能准确地把握“断送”和“拯救”的究竟是什么。倘若教师这样教,就是在培养学生的形象思维和逻辑思维能力。张老师正是这样教的,但最值得称道的是他通过拓展文本情境——假如玛蒂尔德当初没有丢项链,激发和引导学生进行想象和推理。在学生创造性的想象描述和推理过程中,在教师主导的师生、生生紧扣文本的对话过程中,学生的想象力推理力得到训练;教师巧妙得体的有倾向性的启发引导——丢项链拯救了玛蒂尔德和她的家庭,培养了学生正确的情感、态度和价值观。形象的感知、情感的熏陶、价值观的确立,无疑是文学教学的重要内容,但如果忽略了对学生文学想象力、推理力和表现力的培养,也还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文学教学。据此,我们认为张老师对高中阶段文学教育的理解是比较全面准确的,教学实施也是比较到位的。
我们这样说,并不意味着张老师执教的《项链》已尽善尽美了。纵观整个教学过程,尚存在两点不足:
一是始终拘泥于文本,缺乏收放自如的气度。我们赞同张老师的分析,虚荣心不单玛蒂尔德独有,而且弥漫当时法国的整个社会。但张老师是否还看到,不单法国人有虚荣心,可能中国人也有虚荣心。莫泊桑所刻画的玛蒂尔德的虚荣心在某种程度上也揭示了人类的普遍弱点。倘若张老师在教学过程中能联系当下的中国社会适度地放一放,如先联系个人的思想、生活实际,带头说说自己的虚荣心,再鼓励学生也说一说,以缩短学生与文本的时空距离,使学生更加亲近文本,并为学生今后理解文学的共鸣原理、典型性格而留下一点印象,效果是否会好一些呢?遗憾的是,张老师太紧扣文本了,教学表现太拘谨了。文学教学紧扣文本并没有错,但如果不能跳出文本,使学生感受理解经典作品永恒迷人的魅力,这样的教学是多少有些遗憾的。
二是收束过于仓促而错失授之以渔的大好时机。张老师执教的《项链》,从应该产生的效益即培养学生的阅读迁移能力看,是需要商榷的。张老师完全可以在结束前作适当的总结,强调通过这一课的教学应该让学生知道和掌握什么,如怎样阅读近现代现实主义小说,怎样认识环境和人物性格的关系,以及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进而使学生初步掌握基本的工具性概念或原理性知识和方法论知识,逐步达到不用教师教、学生自能读的目的。由于这些知识不是先于学生的阅读实践而抽象给予的,也不是通过简单的分析例证的,而是生成于学生的阅读实践过程,因而具有可感性、操作性和可迁移性,教师就应在阅读分析过程告一段落后予以明白呈现,使学生获得阅读的有关知识和技能。但这一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却被忽略了。因而这样的课即使体现了如其所说的新课程理念的探究教学方式,最多也只是“授人以鱼”。
我们的这一发现和主张并不新鲜。叶老早就说过,课文的性质同于样品,熟悉了样品,也就可以理解同类的货色;课文无非是例子,凭这个例子要使学生能够举一反三,“教”都是为了不“教”。具体到《项链》一课,如果我们把它视为“样品”或“例子”,那么就要弄清楚这样品的“同类货色”是什么?或通过它使学生“反三”的“三”是什么?这个“样品”或“例子”该呈现什么,怎样呈现,才能让学生理解“同类的货色”或举一反三?直言之,就是教师必须明确探究的内容、范围和目的。这一系列问题都要求教师在教学准备阶段认真思考和谋划。如果缺乏这种自觉意识,就会落入“授人以鱼”的窠臼。而要解决这一系列问题,就不能单打一,见一课上一课,还必须树立语文教学内容的整体观,通过语文教学内容的确定、分解和组合,加以切实有效的解决。张老师使用的教材是粤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三),这一册选人的小说除《项链》外,还有《药》《等待散场》《差别》《荷花淀》和《春之声》,那么教师在使用这一册教材时就必须明确这一册小说教学的内容是什么?已确定的小说教学内容如何分解到每一篇?分解的理据是什么?分解到每一篇又将产生怎样的整体效应?譬如说,《药》和《项链》中的“药”和“项链”,既是语言表层的实指,又是贯串全文的线索,还具有隐喻象征意蕴。单从这一角度看,这两篇小说是“同类的货色”。如果我们已在《药》一课中呈现了这些教学内容,那么在《项链》中是否还需要呈现?如果需要呈现。应该呈现什么、以怎样的方式呈现?又如。人物性格立体化分析方法无疑是适合《项链》一课的,但它适合《药》吗?如果不适合,又是为什么,又该呈现什么教学内容?……所有这一切。教师在教学准备阶段都必须通盘考虑、认真谋划,否则,即使每一堂课都上得很成功,也是简单低效的重复。
我们重提这一系列问题,理由有三:类似的问题不单发生在张老师这一课例上。从我们能见到的语文教学专业期刊所发表的教学实录看,它具有相当大的普遍性。这些课单从所依据文本呈现的教学内容看的确很成功,也很美;但从语文教学内容的整体性和课堂教学有效性的角度看。这样的成功是要打问号的。这样的美是有严重缺陷的,此其一。其二,从语文教学实际效果看,学生从小学到高中接触的诗歌、散文、小说等文学作品,数量并不算少,教师所下的工夫也很深,为什么相当一部分学生高中毕业后(包括已升入大学的相当一部分学生)还不能阅读欣赏一般的文学作品呢?尽管出现这一问题不能全怪学校语文教育,但这是否与见一课上一课的单打一的语文教学模式有关呢?这实在值得我们从语文教学层面反思。其三,我们发现和指出的并不是新问题。而是叶圣陶先生早就发现和指出并通过其语文教育实践试图解决的问题,可直到今天仍然是问题。优秀语文教师的教学实录呈现的教学内容尚且如此,那一般语文教师呢?只此而言。张老师提供的《项链》教学实录已超越了这一课成功与否的意义范畴,实在值得我们“小题大做”,继续深入思考和探究语文教学内容的整体性和课堂教学的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