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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锐 文选 ]   

一段被折叠的师生往事

◇ 张锐

  来不及擦一把脸,就带着残留的梦绪挨到笔记本前,忙忙敲键,怕一把脸洗过后,干干净净的自己就会把梦里的缱绻哀怜忘记得一干二净。
  是的,我从梦里刚刚抽身出来。
  梦里遇到自己刚毕业所教的一个学生,叫linman,脑袋瓜好用,一支笔千娇百媚,文字有着和稚嫩年龄不相衬的成熟。那时这个学校虽已日薄西山,还是有一拨好学生,但我是从y大学毕业回来,闯到遍眼满是本地师范毕业的小学校,言谈总是和周遭格格不入,加上一些不喜读书只愿在几张苍白试卷里求得意义的所谓新秀一衬托,我就显得落落寡合不合时宜了,甚至在一个三流学校教一个稍微好一点班级的资格都被取消。其实,即便在y大我也算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文学青年,个中翘楚虽然未必,但至少表里如一,书读了还算不少。可是回到现在这所学校,我的满腔读书的热情和周遭也有一拨文学梦的学生难以交集在一个机缘里,那是要堆笑谄媚才能换来的一个大施拳脚或牛刀小试的机会。读书万卷在这里敌不过马屁连天,我落寞地教两个鸡肋也不如的班级,对着一帮人很好却同舟异梦的学生,一脸茫然。
  高二分班,依然是两个差班。而其中就有一个叫linman的,可以说她的文笔放在所谓尖子班也毫不逊色,而且还有一丝诡异,仿佛霍霍转动的笔尖是在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抽丝剥茧,编织一篇篇或斑驳或斑斓的文字,那时,看她的随笔对我是莫大的慰藉,甚至,是一种救赎。
  有一次,她在随笔末尾闲闲留言,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没有,她表姐应该是不二人选。我一阵狂喜,那时尚单身的我对这则喜讯对难免心旷神怡,可一点微笑也就沿着或隐或现的嘴角纹路悄悄展现,瞬间又消失。我自然没有自投罗网,也不会乖乖受她一点或许巧言令色实则阳谋的玩笑摆布,那一行文字只是一个药引,能不能治好我的病谁知道呢,犯不着委身要和一个学生套近乎。却还是鬼使神差附了一则注定没有结局的废话,大意就是如果交个笔友那还可以,矜持得像一个贞烈寡妇。
  然后就没有了下文,空空落落。倒是她妈妈来过几次,了解学习情况时,不忘笑着转述女儿在家闲谈点评语文老师的溢美之词,虽然明知有恭维成分,却依然笑纳,可怜和可爱有如砧板上一尾鱼对水滴的渴望。
  她爱看书,高三间隙居然还看《今古传奇》,她妈妈心急如焚,跑来请我劝劝她。一个晚自修,几根苍白的烟卷,我倚在墙角对她闲话当年,最后结语自然是主旋律,文以载道,谆谆告诫她,事情总有急轻缓重,这小说以后可以慢慢看。她目光里闪着点点光影,笑着点头答应。
  后来,学了美术,依然还在这个班。以她的家里背景,调个班不是难事,可她一意孤行,觉得这班上几个老师未必不好,家里和她僵持一阵后也就作罢。
  高三临时学的美术,我知道以她文字的禀赋和感性,考美术也应该很有底气,原本以为会顺风水水,到最后却失之交臂,报考的院校门槛高,给刷了下来。后来,复读了。
  后来,听学生说她考上南京一所不错的大学,我心里也很替她高兴。
  那次,和几个别班的同学一起回校看看老师,我把手头一本《伶人往事》送给她,我说这书很好,我可是指望你以后写新概念的。她笑语盈盈,只是说好。
  之后就没有联系了,有次在街头,远远听到一阵清脆如风铃的笑声,我扭头朝人丛中看去,一个瘦瘦的高个搂着矮他一头的女孩青春四溢旁若无人地散步,我一眼看出是linman,她似乎看见了我,一脸不好意思,扭头钻进男友怀中,像调皮的小猫或稍有战栗的小兔,急于躲过那一刹那的尴尬。我转过头,只是尴尬的笑笑。
  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梦里来了一个陌生电话,那头是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是linman,她说同学结婚,老师去赴宴时替她代出二百块人情回头给我。是的,前些天是有一个学生送来请帖,结婚来着,这码子事就呈现在梦里,貌似真实。然后,她若无其事又闲聊了几句,终于说出了重点,说他男友的外婆生病,他男友想借点钱去买些水果看望看望,老师你工资好像老高了,借两千给我可好?
  两千?我的天,我还没有绩……效,虽然省里文件说快了快了,但真的很拮据。我一时语无伦次,啰里啰嗦,前言不搭后语(在梦里是不是都是这样)。她闲闲飘来一句,如果没有,那就算了吧,又嘀咕一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悻悻挂了电话。原本要使出浑身解数去快刀斩乱麻的我,定定木住,木在原地,她不知道飞来的词锋业已把她的老师深深戳痛,一如那晚她刻意回避的眼神如钻子一般旋进别人的心窝,在梦里。
  那一刻,“此时”背叛了“彼时”,“现实”蹂躏了“往昔”,“执子之手”里已无“凯风自南”。
  眼睛一夜后又疼起来,我点了眼药水,闭目躺在藤椅上——发现自己正被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哗声,如流沙一般慢慢地把自己掩埋。
  

一段被折叠的师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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