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PLUS 教研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2年第4期 ID: 147907

[ 张春 文选 ]   

咏莲清响,比德绝唱

◇ 张春

  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周敦颐任虔州通判,“道出江州,爱庐山之胜,有卜居志,因筑书堂于其麓。”[1]嘉祐八年(公元1063年)五月,周敦颐撰写了他的散文代表作《爱莲说》。清响遗世,历千载不衰;比德新唱,续往圣绝学。
  一、视野高远——天风拂襟袂,缥缈觉身轻[2]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
  这一节由散句构成,每句字数四到七字不等,虽使用了一种平静、舒缓的叙述语气,却隐含着作者放眼宇宙、历史的神态,隐含着宏阔的视角、理性的沉思。
  “水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就覆盖了整个世界,“草木”则是对万千开花植物的总括,这四个字反映了作者观察视角的高远,背后隐藏着这样一个主体形象:立于白云环绕的山巅,博带峨冠,俯瞰大地山川,遍览万木百草。同时,也说明作者在后文中表达的对“莲”的爱并非是见识狭隘。
  周敦颐一生酷爱游览山川名胜,他曾赋诗说:“闻有山岩即去寻,亦跻云外入松阴。虽然未是洞中境,且异人间名利心。”[3]常登山望远,澄澈襟怀,故为文时能有如此宏阔的视野。
  “晋”和“李唐”连起来,则形成一条时间隐线,作者不仅在空间上立足高远,而且还在遥想历史,历览古今,追思前贤,指点世人。文字背后,浮现着一个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斟酌百代,捻须沉吟的大儒形象。
  时空交错的宏阔视野,映射着作者辽阔的胸襟,印证了黄庭坚所评价的“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另外,在这种宏阔的背景下,作者一步步凸现出“莲”的形象,并使其更加凝重、鲜明。
  二、咏莲清响——独为先生引兴长[4]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莲花之美,美自天工,自古深受文人墨客的青睐。前有古人,《诗经》中有“灼灼芙蕖,菡萏盈渠”的炫丽描绘,《离骚》里有“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的深情寄托,李商隐赞叹“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5];后有来者,被王国维称为“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的是周邦彦的神来之笔,“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6]。
  那么,周敦颐为什么称自己“独爱莲”,慨叹“莲之爱,同予者何人”呢?
  当然不是“只有”周敦颐爱莲,周敦颐也未必“只爱”莲花,而是因为周敦颐对莲的爱赞,不是偶然的情感抒发,而是一种道德情操的寄托、精神人格的追求: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因此,“予独爱莲”四字一出,句式结构便陡然发生了变化,变散为骈,紧凑绵密,显示出情感之水不可遏抑之势。
  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周敦颐退隐庐山“莲花峰”下,门前有溪,名曰“濂溪”,自号“濂溪先生”,居室为“爱莲堂”,堂前凿有“爱莲池”。可以说,在中国文化史上,没有哪一个人像周敦颐这样,将自己的人格情操、生命追求与“莲”联系得如此紧密。
  也许,只有使用这个绝对化的、不合常理的“独”字,才能表达作者心中对莲的深厚情感。清代贺裳在《皱水轩词筌》中将这种现象称为“无理而妙”,即越是违背“常理”,越往往能表现出“诗意”和“美感”,越能突出人物情感的“深”与“真”。如果我们将“独”字换为“甚”字,变成“予甚爱莲”,虽更合常理,但作者对莲的那份独特、深厚、深挚的感情也被“换”掉了。
  三、比德绝唱——幸哉有斯人,浑沦再开辟[7]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君子比德,指借用外在物象来比喻君子的品德,是中国特有的文化传统。
  孔子曾以“玉”比德:“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温润而泽,仁也;缜栗而理,知也;坚刚而不屈,义也;廉而不刿,行也;折而不挠,勇也;瑕适并见,情也;扣之,其声清扬而远闻,其止辍然,辞也。”[8]
  孟子曾以“流水”比君子“志道”之德:“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9]
  自两汉以后,君子“比德”的外延不断扩大:“大到宇宙天地、日月星辰、山川河海,小到青竹翠柳、蓼虫鸣蝉、文木佳果”[10],凡有感悟,皆可用来比德。但不管用什么来“比德”,其“德”的内涵却少有突破。
  《爱莲说》之所以卓绝千古,历代传诵,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穿越历代“比德”的束缚,创立了一种新的“比德格局”。以“莲”比德,从而赋予“君子”以新的内涵,蕴蓄着一种新的文化创造。
  我们试将孔子的“以玉比德”和周敦颐的“以莲比德”加以比较,这种创造就更加明显。前者包括七个方面:温和润泽的仁爱,缜密谨严的才智,坚刚不屈的大义,廉而不伤的行为,宁折不屈的勇气,瑕适并见的真情,清扬远播的言辞。而从周敦颐对“莲”的描写中,我们不难概括出以下五个方面的君子之德:不染俗污的“洁净”,不妖不娆的“端庄”,参悟天地的“通达”,践履正道的“直行”,香远益清的“品德”。而这些君子之德,前人少有论及。这里有艺术的妙手偶得,也有思想的酝酿突破。
  以“莲”比德是对君子内涵的突破,其背后的思想基础是周敦颐的“援佛入儒”。佛学名典《华严经探玄记》称,“莲花有四德:一香二净三柔软四可爱,譬真如四德……”从这里可以看出《爱莲说》对佛教“莲花四德”的借鉴,当然也有“扬弃”。
  “君子”是封建社会的道德标尺,是读书人修身明理的楷模,周敦颐对“君子”内涵的重新思考,孕育着对整个社会文化的重构。梁启超在《清代学术概论》中说:“其在我国秦汉以后,确能成为时代的思潮者,则汉之经学,隋唐之佛学,宋及明之理学,清之考证学,四者而已。……唐代佛学极昌之后,宋儒采之,以建设一种‘儒表佛里’的新哲学,至明而全盛。”[11]可以说,《爱莲说》在我国封建文化的思潮变迁中,昭示着一个新的文化时代。
  
  注释:
  [1]度正:《周敦颐年谱》,《周敦颐全集》,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
  [2]周敦颐:《游大林寺》,《周敦颐集》,长沙:岳麓书社,2002年版。
  [3]周敦颐:《同友人游罗岩》,《周敦颐集》,长沙:岳麓书社,2002年版。
  [4]参见朱熹:《爱莲诗》。
  [5]李商隐:《赠荷花》,http://www.chinapoesy.com/TangShi226894.html。
  [6]王国维著,滕咸惠校:《人间词话新注》,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16页。
  [7]参见朱熹:《山北纪行二首》。
  [8]参见《荀子·法行》。
  [9]参见《孟子·尽心上》。
  [10]周均平:《“比德”“比情”“畅神”——论汉代自然审美观的发展和突破》,文艺研究,2003年,第5期。
  [11]季羡林:《学问之道》,沈阳出版社,2009年版,第132页。
  
  (张春四川宜宾学院培训与创新学院644007)

咏莲清响,比德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