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家人搬进了一幢筒子楼。所谓筒子楼,就是一条楼道里,住着好几户人家的那种楼。清楚地记得,那幢楼的楼道里没有灯,晚上总是需要摸索着爬楼梯。就算在白天,楼道里也是漆黑的。并且因为一条楼道里住着好几户不同的人家,不同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像极了塞满化学试剂的实验室。楼道里甚至常常会有莫名其妙的狗屎。
我家住在楼道的尽头,一扇红铁门将外面混乱模糊的世界隔离。跟我们家一起隔离的还有一户人家,只有一个女人和一条狗。
楼道里总是漆黑漆黑的,从这头看不清另一头。
女人大概四十来岁,脸圆圆的,头发梳得很光滑。脸上扑了厚厚的粉底,化着有些浓的妆。浓妆背后的眼神里却有淡淡的疏离。我总是离她远远的,因为我怕她怀里的狗。那只叫妞妞的狗,在我看来特别凶狠,总是莫名其妙地冲我乱叫,我哪里惹它了!
后来,妈妈和女人渐渐熟悉起来。女人说,她和老公离婚了,她一个人带着19岁的女儿生活。老公对她和女儿的事不闻不问,连每个月基本的生活费都不会给。她只好自己找了份工作维持生活。可是不争气的女儿却因为参与了一起严重的打架事件而坐了牢,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她只能带着那只狗,守着空荡的家,等女儿回来。“喏,我房间隔壁的小房间是我女儿的,我经常打扫,这样等她回来的时候,房间还是干干净净的……”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无论生活带给女人的伤害有多深,她都可以等伤口愈合,因为,心里有了期待。
有天早上,我看见女人准备了一些吃的东西和一些衣服,好像是要出门。果然,女人对妈妈说:“麻烦您今天中午帮我喂一下狗好吗?我今天要去看看我女儿。”女人看起来很开心,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妈妈答应了。女人嘱咐说:“您弄点剩菜剩饭给它吃就行,妞妞很乖的,不挑食。”然后,女人便高兴地出门去了,她的高跟鞋与水泥地面碰撞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清脆。
那只叫妞妞的狗被拴在女人家门口,它一看见我就朝我猛叫,我都快被吓死了。我觉得要是没有绳子拴着,它完全会冲过来狠狠地咬上我一口。中午妈妈给它送饭的时候,它也是那副死德性,冲我妈乱叫。真讨厌,我在心里咒骂着。可是看到妈妈手里的饭,它就不叫了,好像知道妈妈是喂饭给它吃的。狗还真是通人性呢。
傍晚时分,女人回来了。心情似乎特别好。跟我妈道过谢之后,便开始给妞妞准备晚饭。她一边利索地拌着狗食,一边跟妞妞说话:“姐姐说因为她在牢里表现好,可以减刑3个月呢。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消息?”妞妞好像真的听懂了女人的话,欢快地在女人脚边蹭着。女人把盛着狗食的碗放到地上,妞妞便开始吃它的晚餐。它半趴在地上,用两只前爪护着碗,生怕别人抢它的饭碗。我居然觉得它这个样子有点可爱。这个想法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女人笑着看着它吃饭,捋着它的毛说:“我知道你也高兴。”
妞妞就那么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女人的一部分,分享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陪女人快乐、陪女人悲伤的,是妞妞,一条狗。
常常看到女人抱着狗坐在门口发呆,一只手机械地捋着它的毛。妞妞这个时候会显得特别的温顺,两只圆圆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时不时地瞅瞅女人,仿佛在揣摩女人的心思。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那只特别凶狠的狗在女人的怀里可以那么温顺?
又是一个普通的早上,女人收到了女儿的信。女人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并开心地对妞妞说:“妞妞你看,姐姐来信了!妈妈读给你听:妈,有些话我没有勇气当面跟你说,所以选择写信。上次你来看我,我觉得你真的有些老了,不再年轻,我心里突然好难受。我知道我一点都不孝顺,根本不是一个好女儿……”读到这里,女人拿着信的双手有些颤抖,眼里有点点的闪亮,笑容却在嘴角漾开,她接着念,“我会在牢里好好表现的,争取再减刑,早点回家陪你……”吧嗒,一颗亮亮的眼泪掉在信纸上,女人笑着哭了。妞妞弱弱地趴在地上,不敢动。
从那天以后,女人变得有活力了。常常是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做着家务。妞妞就更活泼了,总是摇着尾巴在走廊里来回地跑,不知疲倦。有谁会知道她和它是相依为命的?不知道的人,会认为她在等上班的丈夫和上学的女儿回家呢。
在筒子楼里住了一年多以后,我们又搬家了。逃离那座令人倍感压抑的“废弃的化学实验楼”,让我非常开心,它曾经让我倍感压抑。新家有阳台,充足的阳光很扎眼。楼道里也很干净,而且有感应灯,晚上再也不用摸索着爬楼梯了。
女人怎么样了呢?她一定还是带着妞妞,在楼道的尽头,等女儿回家。女人的故事,我不知道后来。
学校:浙江桐乡茅盾中学
导师:亦 明
点评:一座废弃的楼,一个女人,一条狗,他们之间的故事未免有些俗套,然而作者却能化腐朽为神奇,当中的神来之笔,要数成功的细节描写。作者对事物的观察细致入微,例如“女人笑着哭了”,短短几个字,道尽了女人内心的汹涌波涛。作者对人物感情的把握也很到位,其写作功底可见一斑。(萧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