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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庆伟 文选 ]   

母亲的情书

◇ 李庆伟

  我八岁那年,父亲远离故土,离别妻儿到离家千里之外的矿山去工作,一年难得回来两次。那时候,我刚上小学二年级,母亲便鼓励我,让我试着给父亲写信。记得母亲让我写的第一封信只有短短十七个字:他爹,你好吗?我和永儿在家都好,你别挂念。
  第二天上午,邮递员路过村口,母亲把信交给他捎走了。从信寄出的第一天起,我常常发现母亲掰着手指计算日期。
  父亲终于回信了。我至今还记得母亲从邮递员手中接过信时羞涩而激动的神情。她脚步匆匆往家走,一进院,就把我喊到跟前:“永儿,快拆开,看看你爹都写些啥。”我拆开信,一字句念给母亲听。父亲在信中夸我会写信了。问奶奶身体好吗?问母亲心口疼病又犯了没有,嘱咐我好好学习。我念信时,母亲聚精会神,脸上溢满幸福的笑容。
  第二天,母亲就让我回信。我在作业本上一字一句记录着母亲的话。母亲把对丈夫深沉的爱隐藏在心底,即使想念丈夫,也不露在表面,而是换一种说法。比如,她把想念丈夫变成孩子想念父亲,说孩子夜里做梦常常梦见他爹,醒来之后就哭闹,非要爹爹回来。我把写好的信一字一句念给她听,满意了,就点点头,不满意,就一本正经地说哪里需要改动。于是,我撕了重写,直到她满意为止。
  1975年,父亲调到了另一座矿山。也许因为工作太忙,临近年底,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变得神不守舍、焦躁不安,常常对着西北的方向出神儿。半夜里,我被翻来覆去的母亲弄醒。睁开眼,清冷的月光里,母亲仰靠在那里,我分明看见有两行亮亮的东西在母亲脸上闪烁。
  那天,母亲实在忍不住了,说,“永儿,给你爹写信,就说我病了。”我抬起头,不解地说:“娘,你不是好好的吗?”母亲的脸倏地红了,立即又板着脸说
  “叫你写,你就写这孩子恁不听话”
  我按照母亲的叙述写好了信。信邮出去的第五天夜晚,大雪纷飞,一阵风刮过,院子里忽然响起沉重的踏雪声。母亲支棱起耳朵听了片刻,忽然放下手中的活儿,站起来说“永儿,许是你爹回来了。
  我刚拉开门,一个“雪人”出现在门口。母亲激动得声音都颤了,她上下打量着父亲,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爹,你、你真回来了!永儿,快、快接过你爹的提包。”
  母亲把父亲让进屋,先是用毛巾把父亲头上、身上的雪拍打一遍,然后又让父亲坐在火塘前烤火。父亲缓过神来,端详了母亲半天,说:“你又病了?啥病呀?”母亲愣了:“没有呀?”父亲说:“那信上写着你病了,让我挂念得饭都吃不下去。”母亲羞红了脸,低下头说:“好了,好了,你一回来就好了。”母亲感到说漏了嘴。又“扑哧”笑了:“他爹,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去。”
  母亲走进灶屋,刚往锅里倒上,就喊:“他爹,过来烧火。”我丢下作业,跑进灶屋。母亲见是我,嗔我一眼说:“谁让你来啦?去,叫你爹过来!”
  父亲脱下大衣,走进灶屋,往火塘里添起了柴火。红红的火苗把母亲那张端庄而秀丽的脸映照得红艳艳的。父亲也不知说了句什么笑话,逗得母亲“咯咯”地笑了起来。母亲的笑声像玉珠般在寂静的雪夜里跳荡。
  (选自《小小说》)
  
  小说包
  “一目不见,如三秋兮”,一年不见,又当如何?在那个通讯手段匮乏的年代里,母亲用一封封由“我”代写的情书表达着对父亲的深切思念。在等信时,她“掰着手指计算日期”;在收信时,她变得“羞涩而激动”;在听信时,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没有信的日子里,她神不守舍,半夜里以泪洗面,最后竟然撒谎说自己病了,把丈夫骗回家来才“痊愈”。通过这些神态和动作细节的描写,一个活在情书里的多情母亲形象跃然纸上。这些信件的内容多是生活问候,家民里短,甚至没有一个爱的字眼,却让人感受到信纸背后那份发自内心的牵挂,虽相隔千里依然两情相悦的甜蜜。随着科技的进步,人们表达情感的方式越来越多样化了,可以用手机发信息,打电话,用电脑发电邮等,但在现代情书的冗长篇幅里,充斥着的多是俗不可耐的爱情宣言,谈恋爱像吃快餐一样随便,更不用说憧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母亲的情书,朴实、真挚、细腻,像一条明净的小溪,流淌在那段艰难岁月的河床上,滋润着两个爱人之间忠贞的灵魂,也以最传统的方式提醒现代人,爱情,不在于距离有多远,而在于心有多近。
  ——阿朱

母亲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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